三個人裡夥計拉車,瘦子走在車旁。胖子不嫌夥計辛苦,一同坐在板車上乘便利,板車被他壓低了腰椎,他腿卻不長,只有腳尖不斷踮在地面。
出了灘塗是一段麻石路。顛簸之間,俞平原本半是昏迷半是清醒,愣是空洞地睜開雙眼:遠處旭日正東升,高矮不一的房屋接連不斷;陌生的城鎮在晨光裡正向他娓娓道來。
“來精神啦?”
除去路面,攪合他安逸的還有胖子。胖子釋然笑一笑,高深莫測地向他預告,“我先給你報個喜,等下你要見到的麻五爺,可是我們白鷺鎮上大名鼎鼎的人物。”
瘦子道:“做十世好人,才能見我們麻五爺一面。”
俞平不止打量他們——胖子聲音尖利,瘦子口齒不清。兩個人湊出一副賊眉鼠眼,無論上下秩序,誰看都不是好東西。
胖子唱:“見了五爺要磕頭。”
瘦子和:“最好像條哈巴狗。”
連拉車的夥計都要摻和一腳。夥計的聲音順著他拉車而青筋畢露的手臂,傳到俞平耳邊:
“我們五爺年方二一,儀表堂堂,待字閨中,潔身自好。”
他很不放心俞平似的,大聲說道,“我們鷺鎮上下,是人是鬼都想做他的姨太太。你可別被他勾去魂魄啦!”
一聲聲吹捧麻五爺的叫喚,卻沒有使得俞平提起絲毫興趣,聲音虛弱問道:“這是哪裡?”
胖子看他一眼:“我家五爺紮根的鷺鎮。”
“沒聽說過。”
“是沒聽說過我家五爺,還是沒聽說過我們鷺鎮?”
“全部。”
胖子惱火道:“你好大的口氣!一會到了我家公館,給我注意一點!”
俞平真不想搭理他,再閉目養神,好不容易盼來路面不再顛簸,他的呼吸沒有綿長太久,又被一掌拍醒。
胖子就算看他不順心,照樣扶著他下板車,走路時不忘叮囑:“你初來乍到,對我們這樣就算了,千萬不能對五爺鬧脾氣。”
筋疲力盡的俞平,腳掌早不堪承受身體的重負,走路時雙腿哆哆嗦嗦。
然則抬頭看見面前的建築與城鎮的氣息格格不入,尤其是紅門上一塊“麻公館”的牌匾。牌匾是樞城的玩法,這座貌似富麗堂皇的麻家公館,卻出土於擠滿青菜蘿蔔的田埂。
路都走不穩,俞平卻有餘力嗤笑一聲,道:“東施效顰。”
瘦子尚未被他狐貍眼睛蠱惑,保持幾分做家丁的自覺,反應迅速,照他後背踢了一腳,斥道:“說什麼話?”
俞平本就踉蹌,轉眼又跪倒在地上去了。瘦子不肯罷休,往他身邊啐了一口:“見到我們五爺,也記得要跪成這樣。”
胖子哎喲叫喚著,主動收拾爛攤子,把俞平背在身上。
紅門此時開了條縫。只露出窄窄一線的管家,神色緊張道:“往後門走!”
說罷門又關上了。
夥計憤懣不平:“後門從來都是堆垃圾的,我們好歹為五爺辦事。把我們當什麼了?”
“別看樞城談家能夠呼風喚雨,藏汙納垢的地方多了去。我家老爺為人正派,今天做生意回來,不想知道五爺要和他們攀關系,言盡於此。”
瘦子瞄了眼儼然是行屍走肉的俞平,幾次欲言又止,還是忍不住,話中有話道,“凡事都是一樣的,別看這人長得漂亮,身段……身段也漂亮,背地裡不知道幹什麼勾當。”
胖子轉而教育夥計:“忘記我們五爺平時怎麼對你的,走後門還委屈了?”
“沒有,沒有。”
那一行人朝後門進軍得鬼鬼祟祟,尤其俞平軟綿綿搭在胖子肩頭,更是可疑。
管家早就派其他夥計在後門接應,他們幾個貓著腰穿過後花園,來到角落處的柴房。小門吱呀一聲關上,夥計們自發從中對半分,站往兩旁。
俞平失去胖子幫扶,疲軟無力地癱倒在地。柴房地面本就不是給人躺的,凹凸不平,俞平身體雪上加霜地懈怠著,便是保持一個詭異的跪拜姿勢,昏倒得心安理得,任由逐漸逼近的寬闊投影籠罩在其中。
投影主人的聲音,隨黑暗的影子傳遞給俞平。出乎俞平的料想,他冠冕堂皇道:
“免禮。”
免禮?倘使俞平尚有餘力,一定站直與他爭辯一番。可惜俞平身殘志不堅,仍舊長伏不起。
好心的胖子打破麻五爺的主場,上前為俞平提供支撐。俞平才勉強半跪著靠倒在胖子身上,慢慢複蘇著,眼睛半睜半閉,卻遭受到了那邊瘦子的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