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體哪裡變了……賀景陽說不上來。他只覺得宋時身上的人情味兒好像變重了,從祝池還在的某天起,一直持續到現在,雖然嘴依舊很毒。
為此他調侃過宋時幾次,宋時沒反駁,時間久了他也變得大膽,於是主動提了下祝池的名字,他怕不提宋時可能真要忘了。
果然,一說這個名字宋時愣了愣。
好像真忘了一樣。
外國語的課程進度不比一中快,考試頻率甚至沒有一中頻繁,很多時候祝池做完作業就拿出自己的習題冊刷,只是身邊沒了的參考物件,刷題的動力和成就感都跟著少了幾分。
他還是坐在最後一排靠窗,和在一中的位置一樣。窗外綠蘿依舊,再往外是幢幢高樓和跨江大橋,比懷城的更高更氣派,卻不見鹿鳴塔,這裡只有現代沒有古樸,很單調,和他的生活一樣。
論風景,還是懷城看著要更舒服。
他唯一的精神寄託是一張紙條,淡藍色的,曾經被揉成一團,又被祝池細細撫平,在無數個黑夜中拿出來反複觀摩,欣賞,好像上面的數學文字很晦澀難懂,他要讀上不下十遍才能理解似的——
這是走之前從桌隙掉落的紙團,很久了,久到他都快忘記自己是在什麼情況下將紙片揉皺,又隨手丟在書桌上的。
祝池想了想才終於憶起來,那時他和宋時還處於一種要熟不熟、半近不近的關系,這張紙片是宋時塞給他的,從那天起,小紙片不再是單箭頭,變成雙向的交換。
現在想來,或許宋時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喜歡他的吧。
不能再早了。
某天晚上祝池伏在桌前,不知是困了還是怎的,寫著寫著便開始神遊。他緩緩抬頭,目光從題目飄到窗外,暮色中什麼也看不清,梧桐枝葉阻隔了視線,他對不上焦,卻還是固執地在黑暗中找尋著什麼。
忽然後背被人拍了下,祝池驚了一跳。
“累了就休息會兒,”寧想將牛奶放在他面前,瞥了眼桌上攤開的練習冊,題目解了一半,有頭沒尾,於是眉頭跟著微不可查蹙了下,“先把牛奶喝了吧。”
她聲音盡量保持溫和,像個慈愛的母親,無微不至地關懷她苦讀的兒子,很體諒似的,把往日的鋒芒和專斷全部收了起來。
“新學校怎麼樣?適應了麼?”寧想又問。
祝池被盯得不自在,這才終於肯舉起面前的牛奶,小口小口抿著。
“嗯,”祝池點頭,話比之前要簡練得多,“挺好。”
“我看外國語怎麼說都比一中要強。”寧想輕輕撫著他肩說,“本來覺得一中好歹是省重點,又在特奧班,老師同學肯定都沒得說。”
寧想撫摸的動作停下來,目光又落在桌前那杯幾乎沒怎麼動的牛奶上,祝池感受到注視,舉起杯子一口幹了大半杯奶,直到實在咽不下去才停下。
寧想見狀給他遞了張紙過去,“慢點,喝這麼急幹什麼,別嗆著了。”她又很輕柔地給他順了順背,祝池感到後脊發毛。
寧想繼續剛才的話題:“我看你們之前那個班主任就挺拎不清的,怎麼會輕易同意你不參加競賽,還把本來屬於你的名額給了別人……”
“媽,”祝池打斷她,“我說過,是我自己先放棄的,跟大順沒關系。”
“怎麼沒……算了”,寧想怔了怔,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你們私下就是這麼直呼老師姓名的?”
“……”祝池聽出她語氣中的不滿,頓了頓,又理直氣壯起來,“那怎麼了?大順同意我們這麼叫,這麼叫師生關系親近。”
寧想一噎,半晌,她不動聲色地冷哼一聲,“那真是親近。怪不得我從他口中打聽你的情況那麼費勁,繞半天他才肯跟我說實話,原來是和你們關繫好啊。這老師當得真不錯!”
陰陽怪氣,祝池懶得理她。
“撇開這些,教學水平也的確堪憂。你看看,去了後你的數學是不是退步了?以前怎麼說有140,我看你上回才考一百三十多。還有語文,也沒看你有多大進步,英語就不說了,就你們班天天換老師,那肯定是教得不行才……”
“夠了!”祝池聽不下去,直接站了起來。
“首先,我數學退步跟大順沒關系,是我自己的問題,而且那次卷子難,我138也是班上第一。”他剋制著激動,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語速很快卻口齒清晰,“其次,我們語文、英語,包括其它科的老師,每一位都很認真負責,她們教得很好!不是因為教學水平才換的老師,您不是喜歡調查麼,那拜託您下次調查清楚了再說。”
“……”
一通下來,寧想氣得張口結舌,他沒想到光是提到一中的老師他就能有這麼大反應,有些驚,又有些不理解。
她以為這些天的平靜祝池已經開始釋懷,開始忘記,開始重新踏入她精心搭建的軌道中,可沒想到對方不僅沒忘,反而記得更深了。她低估了一中在他心裡的分量,更不敢去想那個人,在他心裡又是什麼輕重。
祝池站起身,拿過桌上的玻璃杯將最後一點牛奶一飲而盡,從寧想身邊擠過去,“杯子我自己洗,您不用管了,早點休息吧。”
寧想張了張口,看著兒子走遠的背影,終究是什麼也沒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