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惟安真誠地點了點頭,“你說。”
柏明是隻半妖。
這世道稀奇,若不是自家出了半妖,大抵都不會對半妖有什麼意見,若是自家出了的半妖,自家要麼追殺到底要麼趕出族內甩盡冷眼。
柏明的父母,偏巧遇上的就是追殺到底。
那時他六歲,躲在山洞巖縫裡,親眼看著父母被殺死。
父母以前皆教導過他,若是他們死了,不要去報仇,要好好的活下去。
他是個聽話的孩子,所以在這山洞裡安居了下來,為父母立了牌位,拿著父母交給他的修煉書籍每日辛苦的修煉。
那時他才六歲,山間的日子並不好過,有時候找不到食物只能以山泉水果腹。山裡還有一隻極為囂張的狼妖,把他綁起來捲成一個蹴鞠狀,然後那狼妖與其手下的妖怪在山間玩起來“蹴鞠大賽”,一群妖把他當蹴鞠一樣踢來踢去。他們還會說他是妖族的恥辱。
每回那群妖怪玩膩了,也不給他松綁,大咧咧地擺著手就走了,還是路過的小妖見他可憐,替他鬆了綁。
身上皆是淤青沒一處是好的,他倒在地上口吐血沫,眼冒金星,他以為自己要死了,可每次都熬了過去。一旦熬過去,他就會比以往更認真刻苦地修煉。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他十六歲。
人魔妖的修煉階級各有不同,半妖可修人道也可修妖道,他修的是妖道,在十六歲的某天夜裡修到了第四階七靈第三段。
半妖不管修煉到哪一階,看起來都是修為很低的樣子,故此狼妖對其不以為意,卻沒有想到被他斬殺於樹下。狼妖的手下及狼族對他展開了大追殺,傷勢不輕的他瘋狂地逃亡,活下去是唯一的信念。
不知過了多久,他逃到另一個山頭,那裡鬱郁蔥蔥,山巒綿延,追殺的妖怪們沒有跟上來,他便在此安定下來。
生命來之不易,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好好珍惜著。
他找了一個山洞,重新佈置起來住下,修煉之事每刻都不曾鬆懈。
也不是沒有妖怪找過他的麻煩,被他一一打了回去,很快就沒有妖怪再找他的麻煩。
他有時坐在山頂上看天上的流雲,有時去溪流抓魚,或是去狩獵,或是去摘野果,還學會了醃肉和做果醬。
日子一天天過下去,雖則每日平淡如水,但確確實實平靜安寧的很。
山間的小妖怪時常會被能力較強的妖怪欺負,他若是瞧見,便會去幫手一番,久而久之,莫名其妙多了不少小妖怪要跟在他身邊說要追隨他。
他拒了好幾次沒法子,想了想後便學著凡間教書先生的模樣在山洞前開起了私塾,教這些小妖怪修煉之道,讓他們喊他“先生”。
小妖怪們都很聽話,端坐在他面前,有模有樣地喊:“先生好。”
他很是滿足欣慰地點了點。
轉眼間雪眸過了融春到,灼陽一涼是釀秋,他已在這裡待過第十個年頭。
十年對於一只妖怪來說,不過是轉瞬即逝的時間,可是對他來說,這十年與先前的十年過的完全不同。
每一天,他都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細細回味這一天裡發生的事情,日子過得實在滿足充盈,他想著自己就是這一生都耗在這座山裡,也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到了第十五年的羨月時節,這些小妖怪們說要學著人類們也要搞個慶典,翻了整個山頭找好果子,漂亮的花,還親手製作一盞又一盞的花燈,又做起了各種各樣的糕點。
那晚秋風颯颯,圓月如大玉盤,皎潔明亮。
一盞盞或規整的,或不規整的花燈點亮山洞前各處,酒香果香糕點香,一晚上的縱聲歡歌,翩翩起舞。
他端著杯果酒,醉眼迷離地靠在樹下看他們熱鬧,望了望天上的圓月,悄聲的在心裡說了句:我希望能夠一直這麼生活下去,便是隻有百年壽命也願意。
第二日午後,他去採藥,遇上了一個人類姑娘。那姑娘一身是傷地暈倒在山間,他上前看了看,還活著的。
“後來呢?”沈惟安舔了舔幹裂的嘴唇,額角的汗水流個不停,她一點也不敢鬆懈下來。
沈惟安實則是個既膽大又很慫的矛盾體,上回去探索大瀑布後的山洞,是有一行人陪著去,且他們都有本事,還有辭禹這個不知道修為多高深的人在,所以完全是主動的,抱著探險心態去的一次冒險。
可這回,是被動的,是死神的刀尖貼在脖子上,不知道哪一刻就劃下來的詭異綁架,充滿了恐懼和晦暗。
就是要死,也不能這樣死啊!沈惟安在心裡又吼了一把,指甲狠狠地掐著手背,用痛覺來保證自己的頭腦清醒。
少女聽了他的故事,這會也不說話,靜靜地等著他講後續。
柏明微微垂下眸,眼睫毛在臉上打下一片陰影,他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稍稍握緊,嘴唇抿成一條線,整個人都突然繃緊了。
他身後的那排蠟燭,燃燒的燈芯時不時發出一聲“滋滋”的爆裂聲,燭火照在他的身上,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