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世常常有人推崇“宋”為最宜居時代,殊不知僅是一廂情願,士大夫階層並不這樣想。
如果一定要死搬硬套,只能是豬的幸福一生。
宋以半壁江山養一國軍政,想的是怎麼把豬餵飽,而不是讓豬幸福。
馮拯在崇政殿後殿即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為由,請禁《皇宋日報》。
劉緯的反擊十分犀利,誓要讓抱有此想的人全都三思而後行,他一句話就揭開馮拯藏在最深處的傷疤:“趙韓王以《半部論語》治天下,馮參政怎能忘本?”
這句話本身就是陷阱,無論馮拯如何作答都不改曾為趙普家生子的事實,也在民的範疇之內,若民不可知之,如何位列執政?
馮拯索性不答,改引知升州、提舉江南東路兵馬巡檢捉賊公事、張詠到任升州所上謝表為證:“臣聞昔者聖君之御人……伏惟皇帝陛下,恭己臨朝,推誠接卜,英斷比於太祖,寬仁類於太宗。謂選能為共治之資,則躬行採錄,謂節用為恤民之本,則慎乃盤遊。加不忘功,兼之念舊……”
“選能為共治之資”一說足以證明“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正當性早已深入人心。
劉緯的反擊由犀利邁向陰毒:“張詠之流曲解至聖先師本意,大逆不道!不可入宰執之列!”
馮拯再度陷入兩難,他若不抵劉緯唇槍舌劍,還會連累張詠,也就沒臉繼續在中書待下去。
劉緯的咄咄逼人激起王旦、趙安仁等人、包括趙恆在內的憤慨,他趕在眾怒爆發之前丟擲本為《皇宋日報》社論的長篇大論:“唐末,藩鎮割據,慘無人道,百姓為何任其魚肉?而不從天子號令?只因奸臣賊子使民由之、而不可知之,所以百姓未視天子為主,所以趙代李興!”
“昔日,隋煬帝修大運河、三徵高句麗真就是為安逸享樂?功蓋秦皇漢武?”
“請君一看今日,契丹為患!百萬漕運仰仗大運河!”
“煬帝昏在何處?昏在受了奸臣矇蔽,信了曲解先賢聖意的那一套,使民由之、而不使民知之。”
“所以軍不知三徵高句麗實為萬世之謀、不遺子孫憂!”
所以民不知大運河實為南北相容!化蠻夷為華夏!”
“所以隋之後,江南再不是蠻夷之地,而是我華夏心腹、中國糧倉!”
“所以先帝不戰而下吳越!”
“煬帝實懷功蓋秦皇、漢武、唐宗之材,錯在未使民知之、錯在擢寒門才俊抑門閥世家,遂以煬為號,此乃青史不公!”
“至聖先師何時說: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至聖先師是在說: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尸位素餐之輩、狼子野心之徒曲解先賢聖意千年,堵塞言路,致興替不斷、民不聊生,至今死不悔改……”
王旦、趙安仁忽然左突右進:“馮參政、馮參政……”
馮拯天旋地轉之際,忽然想到楊億、种放……
劉緯略微一頓,滔滔不絕:“以個人喜好執政,憑一己之私取捨,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畏言如虎,視民為寇,卻又奉民脂民膏,心中虧否?陛下尚且納諫如流,馮參政為何容不下制誥、奏疏大白於世?又是哪裡見不得光?”
……
馮拯當廷告病,留下一殿雞毛。
千頭萬緒的諸司事草草結束,諸司使渾身是嘴的步出宣佑門,立場不同,小道訊息側重也就不同,有一點倒是很統一:馮拯以告病逼趙恆作出取捨。
諸司使無不暗暗搖頭:歷經宦海沉浮的一國執政,不到三句話就全無招架之力,難不成楊廣真是壯志未酬的不世明君?先賢之語真的遭儒生曲解千年?
趙恆既不認可馮拯的禁報之論,也不認可劉緯的離經叛道之言,但論語註疏這種話題太過繁瑣,只能從楊廣頭上著手:“卿以為隋煬帝是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