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情盡落入應飛鴻眼中,引他心頭苦澀:“閑筠,你如今連同朕待在同一座城池裡,都不願意了,是嗎?”
“陛下九五之尊,能和陛下同處一地,是臣福分。臣感恩還來不及,又豈敢不願。”梅疏影話說的惶恐,可那面上神情冷淡,分明又是嘲諷。
冠冕堂皇,阿諛奉承的話不該由閑筠來說。
“鐺,鐺,鐺……”
手下敲擊的動作加快,應飛鴻自嘲一笑:“朕何必問你,你表現的已這般明顯了。”
梅疏影不語,只是專注地撿著棋盤上尚餘的黑子。
“嘩啦啦!”
撿了滿捧的棋子,被一把擲入棋盒,發出悅耳的聲音。
“閑筠,你要相信,朕是真的愛你,也是真心想娶你為妻。”目光盯著那僅剩幾子的棋盤,應飛鴻突兀開口。
手不由攥緊,口中傳來腥味。原來不知何時已將舌尖咬破,但絲毫感覺不到痛。
“陛下,疏遙才是您的妻,您該愛,該敬,該護著的人都是她。”
不曉得這話是怎麼說出口的,舌尖突然開始疼起來,那疼傳遍渾身每一根筋骨,讓人直想把自己一寸寸拆了。
應飛鴻心裡是有他的,他梅疏影從來不否認。這麼多年的感情,縱然不言,他也感受的到。
可終究在應飛鴻心裡,有太多東西比他重要。
帝王之愛,大概就是這樣吧!晶瑩脆弱,只需一陣風,就能散做一片一片。
尤其與江山利益沖突時,愛根本不值一提,輕易就能被舍棄。
“哈,哈……”應飛鴻大笑起來,笑得略顯癲狂,“是,疏遙才是朕的皇後,所以朕敬她護她,給予她無上尊榮。甚至也告訴自己,朕等了她數年,如今得償所願,當更愛她,更珍惜她。”
臉上的笑消失殆盡,他瞧著梅疏影,面露悽容:“你說梅疏瑤只能是梅疏瑤,不能為任何人的替身,所以朕不會把她當做任何人的替身,朕只會催眠自己。”
“可是,閑筠,我也只是個人,也會心痛,會難受,你知道我看見你這般恨極了我,怨極了我,甚至厭惡極了我的模樣……我恨不得什麼都不顧了,江山與我何幹,朝堂動蕩與我……”
“陛下!”梅疏影沉聲開口,打斷了他。
他依舊平靜鎮定:“人生如棋,落子無悔。選定的路就沒有回頭的道理。”
“您錯了,臣真不恨。從前那些年,無論臣做過些什麼,那都只是臣樂意,並不需要陛下回報。臣娶妻,您選妃,都是各自的宿命,各自的生活。臣沒有理由為此而恨你。愛極生恨,這樣的行為太可悲,臣做不來。”
“可陛下,疏遙從不曾參與過咱們的糾葛,您不該把她扯進來。您給不了任何女子完整的愛,不完整的就不是最好的,而臣的妹妹,她值得最好的。”
“若真要說怨,臣只怨自己明知感情到頭了,竟還做不到利落的揮劍斷情,毀了妹妹一輩子。臣也不是在厭惡您,從前時光無悔,往後也該回頭是岸……”
他聲音淡泊寧靜,可說出的話偏偏如此清冷。
聽到那“回頭是岸”,應飛鴻再也忍不住,他騰地站起,面目猙獰:“回頭,你要回什麼頭?同朕一刀兩斷嗎?”
梅疏影不為所動,她眉眼間一片淡漠:“不該存在的情自當放下,臣只願陛下和皇後舉案齊眉,至於臣和陛下,還是謹守君臣之禮的好。”
他越是淡漠,應飛鴻就越發惶恐。
梅疏影其實並不是個溫柔的人,八歲就送走家中長輩,擔起西北八郡的殷切期望。十四歲上戰場,手起刀落,看著鮮血,人頭,連眼都不眨一下。生活將他骨子裡造就的清冷淡漠,溫和只不過是他待人處事時所帶上的面具。
他待身邊上體貼入微,掏心掏肺,那是因為把他們放在了心上。可一旦他將你關閉在心門外,你將悲涼的發覺,他狠起心來,竟可以那麼狠。
“你明明說過,什麼都不會變的?”應飛鴻神情難辨,頹然念道。
嘴角滑過一抹自嘲,梅疏影起身,拱手:“陛下就當臣食言好了。梅家依舊會是忠勇之師,可臣……天子妻兄,還是謹守禮法,遠離朝堂,才不會被別人議論,圖謀不軌。”
話說到這裡,應飛鴻還有什麼不明白。
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娶梅疏瑤為皇後。
閑筠是疼梅疏瑤入骨,可就是太疼了。所以,他要同他這個“妹婿”毫不牽連,只為了梅疏瑤絕不受傷。
“朕會給皇後,朕能給的所有感情。”
甩下這一句話,應飛鴻轉身,頭也不回的朝外走。
他已經負了梅疏影,絕不可再負梅疏瑤。
身後,梅疏影緩緩閉上了眼。心底有鋪天的純痛,卻被他用力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