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撫摸著案,語氣和緩的道:「今天就當作是我們兩父子之間普通的閑談,說什麼都可以。你且說說,靜涯哪裡做得不好,居然礙了你的眼。」
「……」皇上的眼眸不動聲色地看了太上皇一眼,他可不信他父皇這話,說得不好,到時候被拍案大罵,唾沫子被噴得一臉的人不又是他。
「朕叫你說啊!」這孽子是什麼眼神!?太上皇忍不住拍案道。
他細數李斂的各種好處,「靜涯組建天策府,平定四方,北擊胡人,大敗匈奴、突厥、鮮卑三族;西出大山,使西邊數十萬夷人臣服,下山定居耕種;南下山東及浙江等地,剿滅十數萬倭寇,海防廓然清明,治岸百姓安居樂業。」
說完功勳那邊,太上皇就說起人品起來,「他為人小心謹慎,有功不言功;平素儉約,不收受賄賂;克己奉公,不以權謀私;忠於皇事,不好酒貪杯;平日約束下人,不準他們在外面擅作威福。」
「這樣的臣子,你還想去哪裡找啊!?」越說,太上皇就越是生氣。
這樣清正廉潔,一心奉公的大臣,皇帝都不滿意,他還想要什麼樣子的!?
皇上終究是忍不住的道:「對!冠軍侯很好,東徵西討,南征北伐,百戰百勝,人品性情無有不好,可謂是人臣楷模,對父皇您更是忠心耿耿。」
「你總算把真心話都說出來了。」太上皇失望地看著皇上。
「你這是害怕靜涯對你有異心?他是朕一手教匯出來的,絕對不會有不軌犯上的……」
未等太上皇說完,皇上首次打斷了他,「是啊!冠軍侯是父皇你一手教匯出來的,兒子從不懷疑他對父皇您的忠心。但是,他對兒子呢?他對兒子又能有對你的幾分忠誠?」
李斂實在是太完美的一個臣子了。
大大小小經歷數百戰陣,無有不勝,又不貪汙受賄,不妄自尊大,不橫行霸道,不喝酒誤事,不欺男霸女,極得百姓愛戴。
這樣的一個臣子,他作為皇帝除了加許、賞賜之外,還可以怎樣去對待?
每晚夜深人靜,一個人睡不著的時候,皇上就會想:如果李斂沒有那麼好,稍微打個敗仗,小小貪汙一下,或者愛與人誇耀自己的功勞,作威作福,那有多好?他絕對會視作不見,甚至包庇赦免他的一切罪責。
皇上也不想對李斂下手的,他也想譜寫一曲君臣相得的青史佳話。
千古一帝,君聖臣賢,君臣相得,齊桓公與管仲,秦孝公與商鞅。
只可惜,君臣相疑,可遠比君臣相得簡單得多。
君臣之間最基礎也是最重要的信任,這往往是許多明君賢臣也無法做到的。
「圭奴。」太上皇嘆氣了口氣,叫出皇上的小名。
「朕壓了你這麼多年,你為什麼就是不明白?」
「你這個孩子,不比老大勇猛果敢,老二聰明能幹,老四實事求是,老五博學多才,老六自信不疑,老八靈活圓滑,老九重情重義,老十百折不撓。朕之所以會選你為儲君,不是因為只餘你適合坐這個位置。」以太上皇的壽數看起來,他還有大把時間可以培養膝下的那些小皇子。
「朕選你,是因為你忠厚仁恕,品行端正,宜繼大統。」
這讓一直以為自己是靠其他兄弟死的死,敗的敗,才以孝心成功上位的皇上一愕。
「你繼位以來一直也做得很好,知人善任,從諫如流,勵精圖治,事必躬親,恭儉愛民,就算是朕也不能比你做得更好的了。然而……」說回重點。
「你不夠自信,不夠大氣,不夠決絕。」
「因為靜涯是朕的人,他是聽從朕的命令才會在潛邸之時追隨於你,你就一直覺得他忠誠的物件是朕。你從來都沒有想過如何去拉攏、施恩,甚至是打壓於他。因為你覺得你能給他的,朕也早已經給了他,你害怕自己駕馭不了他,你對你自己的魅力和手段沒有信心。」
「父皇……」皇上喃喃地道。
見皇上似有所悟,太上皇將語氣放緩和下來,感觸良多地道:「朕這些年來一直壓著你,就是想你主動去爭,去搶,朕自然便會放權於你。偏生你這孩子簡直愚孝得可以,朝堂上不爭不搶也罷了,每遇大事必攜奏章來寧壽宮,待朕點頭認可才把批覆發回去。而靜涯那裡你除卻逢年過節、打勝仗後的賞賜外,竟是沒有半點收買人心的舉動!連私下君臣奏對也沒有!就當作你看靜涯不順眼,但又不曾找他半點麻煩。你這孩子真的是…讓朕不知道該如何說好。」
經太上皇一提撥,皇上也醒悟過來,微慚地低下頭。
他想要李斂歸心,卻沒有主動出擊,反而一味認定自己沒有成功的可能;想要打壓李斂,卻又不曾以任何方式找他麻煩。這樣算起來,父皇批評自己是對的,自己的確不夠自信,不夠大氣,不夠決絕。
太上皇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撫摸著禦案,正色道:「這次大軍得勝歸來後,一切加獎、責罰皆由你一人而決,朕絕不橫加插手。」他決定由現在開始放權。
皇上目光一凝,帶點訝異的看著太上皇,不知道太上皇話中的意思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個意思。
太上皇點頭,肯定的道:「沒錯,不管你要把冠軍侯升官進爵,更上一層樓,還是革去官爵,全家抄斬,朕統統都不管。」這話意思就是表明朕把李斂的生殺大權都交給你,你愛怎決定就怎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