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恩顯然對這個回答頗為滿意。兩人眉來眼去了一會兒,他再看向弟弟時終於恢複戲謔:“回到你之前的問題——就像格雷說的,你要能說服他陪你一天就行,根本不用給我錢。”
“即使是開玩笑——你們還真想得開。”杉曼的目光停留在二人交握的手上,“……既然感情這麼好,爸媽那邊呢?就這麼一直糊弄下去?”
“我們每年見一次面,住幾天,估計頂多再能見四十次吧。”丁恩似乎想笑,嘴角卻太過沉重,“就算一直糊弄,總共加起來也不到半年時間。”
“天哪,你這麼說好像真沒多久了。”杉曼有點震驚。
“為了這麼點兒相處時間,我應該勉強自己去結婚生子?冒險說服他們改變看法?和他們斷絕關系?還是……就這麼糊弄下去,能多久算多久?”丁恩嘆息,“而且爸媽是不會改變的。沒有人真的會。人類改變陋習、向前邁進的唯一希望,就是堅持舊觀唸的人不斷死去。”
“……這也太陰沉了吧!”格雷瞪大眼睛,“如果能一直活著不是很好麼?”
“但你能想象,如果發現長生不老的方法,這對人類文明會是多麼毀滅性的打擊麼?”丁恩邪惡地笑著,“如果人本來就能長生不老,估計現在我們還在深山老林裡圍著圖騰跳舞呢。”
格雷想起自己密林深處的族人們,就有點笑不出來了。
“不過話說回來,從個體來說人又確實不想死。”丁恩伸了個懶腰,“怎麼都想沒完沒了活下去啊。”
“你怎麼老有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杉曼搖頭,“明明只要活著就總有改變的希望!但人也需要死亡作為……結束?就像沒人喜歡沒有結尾的故事一樣。”
“我倒覺得這是個數學歸納法的問題。”格雷歪著腦袋,“如果你現在活著,而且想活到明天,那麼你就會一直想活下去嘛。”
“但衰老得動不了,或者病痛纏身時,應該會覺得死亡就是解脫吧?”杉曼發現自己現在面對的是兩個腦迴路詭異的家夥,“活著的質量也是很重要的啊。”
“老年人和重病的人,絕大多數求生欲一點也不弱。”丁恩聳肩,“你也就是現在這麼想,到時候誰知道呢。”
“而且你低估了思想和權力體系能有多僵化。”他的聲音裡多了些沉重,“你能想象僅僅幾十年前,在當時全世界最先進地方,種族隔離、性別歧視、學校強制禱告、電擊‘治療’同性戀還是隨處可見、廣泛認同的做法麼?現在那種人有些也還活著,甚至還有影響力。你能想象他們繼續健康地活一百年、兩百年,持續積累財富和權力,維持他們所謂的‘正道’麼?”
“人類當然不想死。”丁恩望入虛空,“但死亡是人類文明的最大助力。”
三人沉默了一陣。
“至於麼?”杉曼終於嘟囔,“我只是問你要不要向爸媽介紹格雷啊……”
丁恩應該經常在考慮這些事情吧。格雷支著下巴看他。兩人已經認識好幾年了,這個男人還是會時不時讓他發現一些出乎意料的地方。
ptn,boss自行學習演化的遊戲,模擬實景,再到現在的長期交往估值……
人不想死,但又需要死亡來斬斷古舊思想的桎梏。
“所以說,兩全其美的辦法就是讓個人意識在死後能以某種形式永續存在,但不會對現實社會造成過多影響。”格雷望入丁恩的眼睛,“如果人的情感和思想,甚至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都可以資料化,那麼人類就離永生不遠了。”
丁恩飄移的目光聚焦在那雙淡藍色的眼睛上。他彷彿第一次真正看清這張精緻的小臉下面藏著怎樣的珍寶。
“可那並不是真人啊!”杉曼搖頭,“就算在機器裡存了你的一堆資料,該死還是死了嘛。”
“假設有一個ai,可以完全模仿一個人對外界的反應,無論是情感志趣還是行為決策,觀察者理論上完全無法區分ai和真人。”格雷敲敲桌面,“那麼對於觀察者來說,只要這個ai還在,就完全無法辨別那個人是活著還是死了。”
“可是……”杉曼無法接受,“人畢竟已經死了啊!這複製是不是天長地久和那本人又有什麼關系?”
對於我來說可是很有關系——格雷簡直難以掩飾內心的激動:“那你留下的家人呢?或者僅僅是保留一個人類意識的各種可能性,也很有意義嘛!”
“你可能確實死了,但對於這個世界來說,你還活著。”丁恩喃喃,視線沒有從格雷臉上移開。
“而且因為沒有生物學實體,想繼續參與現實社會還需要特殊介面。”格雷補充,“可以讓人類上傳的意識在虛擬的天堂裡繼續存在……”
“直到永遠,除非所有複製都被徹底刪除破壞。”兩人交換著熾熱的目光,房間裡燥燠得幾乎難以忍受。
杉曼看著這對狗男男把科幻話題聊出海誓山盟的味道,終於開始認真考慮晚上是不是另覓住處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