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不能忘記的,是他十歲時,夏天的那個夜晚,劉徹難得有興致和他沿著甘泉宮旁的一條小徑散步,坦率地說著年輕時或幼年的一些孟浪行為,至今想來都有些好笑。
陽光逐漸西斜,而在山間投下的,是一道道濃密的樹影,劉徹便偕著劉據緩緩地走在山道上。
坡路很緩,天氣也不是那麼地熱,時間很充裕,他們完全不用著急趕路,而將自己散淡地置於斜陽碧樹間,父與子之間的交流,淡淡而行。
而警蹕們在身後小心跟著,緩緩之間,父子似乎都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
話題是很分散的,先是說到了為君者的道德,進而又說到了七國之亂,連劉徹自己都不知道,他們又是怎樣順理成章地,說到自己早年孟浪的行為上去的。
“唉,人在年輕時,往往慮事不足,不願多想,朕在年輕時,也曾多有狂悖。”
劉據很吃驚,劉徹竟是如此坦率,絲毫不再自己的看法。
當年,劉徹剛剛把母後接過來時,兩人感情甚篤,常常結伴到終南山下打獵遊玩。
有一天,當他們踏著月光趕到長安城下時,而城門已經關了。
守門的司直在城頭大聲喊話:“陛下有旨,私自開城門者,斬無赦,小吏豈敢違背皇命!”
劉徹無奈地看了看母後,唉!他怎麼會想到,有一天會被自己的詔命堵在城外呢?真是有意思。
他沒有一個理由足以違背自己頒布的法令,朝令夕改,於是兩人回頭來到灃河岸邊,尋一農家借宿。
劉徹輕叩柴扉,開門的是一老者,而他一見是一身著錦袍的官員,氣就不打一處來:“你們只知遊獵,從來就不知道百姓死活,現在想來借宿了,哼!除了豬圈,沒有地方給你們住!”
年輕的劉徹何曾受到如此奚落,雖然沒有處罰老者,可還是一道詔書下來,就將阿城以南,周至以東,宜春以西的農人籍沒遷徙,而廣袤的關中平原被擴充成為上林苑的一部分。
劉徹說起這段往事,就笑著搖搖頭道:“你可別學朕,現在想來,那實是一個誤農傷民之舉,你既為太子,萬不可步朕的後塵啊!”
劉徹曾當著自己的面悔過,那曾強烈地感染了劉據。
而往事不堪回首,
留下的只是依稀夢影。
自他進入而立之年後,就逐漸感受到劉徹的固執和偏狹,所幸他對小劉詢栽培有加,並有意助他上位。
世上最折磨人的,就是有話無處傾訴,有情無處宣洩,沒有什麼可以分擔苦痛,鬱悶之中的劉據,下意識地撥動了身旁的琴絃,他也說不清是什麼力量,驅使一曲無衣從他的指尖流出。
無衣這首曲子,是劉據最喜歡的一首,那鏗鏘有力的節奏,那同仇敵愾,氣壯山河的威勢,至今都讓他血脈賁張。
而在當年,兩位大司馬曾傳令在軍中傳唱,以壯軍威。
可自他們去世後,他便弦斷少知音,許久不曾動過這琴了。
現在,這歌聲就在他的指尖流淌,可有誰能解其中的情懷呢?知音不再,他悲憤交集,是淚如雨下,琴絃“當”的一聲就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