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趁著僅有的光亮,他向陛下上了最後一道謝罪書。
“罪臣屢受皇恩,死無憾矣,然臣與瘞金被盜案毫無幹系,陷害臣者,乃丞相與三長史也,請陛下明察,還我清白之身,讓臣就算是死了,也是幹幹淨淨。”
他痴呆呆地看著幾行因心緒煩亂而寫得十分潦草的筆跡,當即流下了辛酸的淚水,對劉徹,他可以立誓,絕對是忠心耿耿。
後半夜,窗外飄起了稀稀疏疏的雨絲,從譙樓之上還傳來那更鼓蒼涼的聲音,張湯最後望了一眼窗外,心裡呼喚道:“陛下,臣走了……陛下要保重啊!”
望著張湯的遺書,劉徹就剛才與張騫暢談時明朗的心境,一下子又沉重起來了。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他相信,一個垂死之人,在即將離開人世時,他的話應該是可信的。
寧死也要反咬一口,
那……自當例外。
他一遍又一遍地推敲著上書中的每個句子,追溯此案前前後後的細節,越想就越覺得蹊蹺十足。
劉徹向趙禹問道:“愛卿曾到獄中與張湯對簿,你對此有什麼看法呢?說與朕聽聽吧!”
趙禹沒有直接回答,只是陳述了當時的一件事:“那天廷尉府到王朝家中抓人時,那嫌犯卻早已懸梁自盡了,這不能不說,是此案的一大疑點。”
劉徹從牙齒縫中發出冷嘆:“莫非此案真……有隱情!”
趙禹進一步上前道:“這是廷尉府審理此案的奏章。”
廷尉司馬安在他的奏章中說,張湯死後,他還奉詔去檢視了張湯府邸,他全部的家産一共加起來,不過五百金,甚至這辦理這喪事都很艱難。
靈柩擺在廳堂,用幔帳隔著,棺木十分平常,與普通百姓無異,而且還是有棺無槨,慘淡萬分。
因為張湯獲罪的原因,還可能是他生前傷人太甚,做事做絕,以致於意然沒有人來弔唁。
張母面對廷尉府的詢問,竟然沒有淚水,話語中還透著女人的剛烈。
“別的不敢說,可我兒這清廉,卻是青山為證!妾身絕然不相信,他會去夥同巷閭小人,盜掘先帝陵寢瘞金!”
司馬安發現,張母也是個奇人,把張湯的屍體運回府上時,竟是用的牛車。
這讓他很費解,一個為達目的而不惜刑訊逼供、誣陷政敵的張湯,與一個潔身自好、家無積蓄的張湯是怎樣重疊在一起的呢?
那些無奸不貪、枉法必貪贓的議論為何就被張湯打破了呢?
當真一無所求,
一心唯權……
劉徹看著奏章,手撫腮幫沉思許久,終於決計對瘞金一案重審,要詔命將莊青翟、朱買臣和王朝等人下獄審查一番。
訊息很快傳到丞相府,當晚,王朝和邊通,一個在府中飲鴆,一個在郊外林子裡懸梁。
朱買臣沒有走,他一直陪著莊青翟……等著廷尉府的拘捕。
他對參與構建偽證的行為沒有後悔,因為他當時的目的就很明確,他要為東方朔報仇。
盡管他知道東方朔所犯罪行絕不容赦,與張湯也沒有直接的關系,但他還是不能容忍,不能容忍張湯殺了他。
他之所以面對張湯一次次的欺淩而忍耐,恰好就是為了等這個機會。
事情做了便是做了,
怕?沒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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