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潑辣女孩子舉著菜刀就要砍死那個場工,旁邊看熱鬧的人趕緊沖過去攔住她,畢竟是劇組裡,要是真的出了這樣的事情,那這戲還拍不拍了?大家的飯碗還要不要了?
製片人趕緊找人打發了那個女孩子,又是安撫又是哄騙又是威脅的,女孩兒雖然悲憤,但是大概剛才也的確是急紅了眼,現在冷靜下來,知道自己無可奈何,也只能走了。
李滄漠留了心,那女孩走的時候叫助理把她叫了過來,仔仔細細地問了這個女孩子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
那自殺的小姑娘叫做小蕾,和這個女孩兒來自同一個小縣城,不過她們兩個性格不大相同,小蕾從小就寄人籬下,天生性格懦弱,被欺負了也不敢反抗。來影視城也是做了明星夢,希望幸運降臨可以就此改變命運,沒想到想被那個場工騙了。
場工說可以給她安排角色,不過要試一試她的演技,小蕾就這樣被場工騙去房間強行要了身子。小蕾未經人事又膽小怕事,既沒人撐腰又覺得這樣的事情難以啟齒說出去是奇恥大辱,再加上場工那人是個無賴的老油子,對付這樣的小姑娘手段太多,於是她不僅沒有報警,反而被半騙半恐嚇地脅迫成了那個場工老無賴的小情人。
後來小蕾懷孕,那個老無賴本來就是爽一把,怎麼會管她呢,小蕾一時想不開就自殺了。
“殺人諸心。”姚寶珠說:“人不是他親手殺的,卻比那些殺人犯還可惡,而且除了道德譴責幾句沒人能把這樣的人怎麼樣,偏偏這樣的人根本就不在乎別人說他是無恥混蛋。”
“後來我要演一場夜戲,我演的角色躲避軍閥追捕,要撞破倉庫的大門逃走。因為是民國戲,車子都是定製的,不是什麼好車,再加上那天白天下了雨,地面打滑,剎車不大靈。其實我也可以換一個方向打方向盤,但是不知怎麼的,看到那個場工恬不知恥地站在旁邊和人說笑,我就氣不打一處來,就非要往他那撞過去。本來想著車速不快,撞也撞不死,就是出個氣。沒想到他往後躲了一步,剛好磕在了一根長釘上,當場就死了。”
……
說起來那個有長釘的木板本來被場工看到要處理掉的,結果因為接了個騷擾電話,就把這事兒給忘了。那個騷擾電話好像也是之前替死去好友出去的那個女孩子打過來的。大家都說這是因果迴圈,報應不爽。
只有李滄漠自己知道,這不是一場意外,他是故意撞過去的。
李滄漠這個人是莽,但是不至於到要殺人的地步,他本想給他個教訓,找他點麻煩,萬萬沒有想到人竟然死了,一時也被嚇住。
這件事情雖然很蹊蹺,但終究是個意外。這部劇投資很大,投資人又大有來頭,絕對不會讓一個場工的死影響大局,事情自然很快被壓了下去,按照意外死亡的方式處理,賠了一大筆錢事情就了結了。
李滄漠雖然身在其中,但幾乎沒有受到這件事情的任何影響。他也逃避著這個事實,假裝那真的只是一場意外而已。
的確是下雨路面很滑,的確是車子剎車失靈,而且也不是他撞死他的,車速那麼慢哪裡撞得死人呢,是他自己撞在釘子上,是他倒黴,是他命裡該絕,不關他的事。
大家都這麼安慰李滄漠,安慰得連他自己都要相信自己是無辜的了,直到李滄漠看到那個人的妻子和孩子。
“你說一個人到底有多少面,又哪一面才是真實的?因為在那個人的妻子和孩子眼裡,他似乎真的是一個好爸爸,掙的錢都給家裡,沒有工作的時候就陪家人,對妻子百依百順,對兒子又溫柔。我簡直不敢相信那個人跟我看到的那個□□女孩的人是一個人。”
“也許他好的一面是假裝的,又也許他就是那種對家人好,但是對別人很殘忍的人。”姚寶珠說:“人就是混亂又複雜,哪裡那麼容易用單純的好人壞人來判斷呢。”
“我差不多是那個時候,覺得一切都喪失了意義,發現我其實也並不是我想象中的那個人。我和他又什麼區別,我沒有親手殺死他,但也的確是我殺了他。可是我懦弱地不敢承認自己是故意撞向他的,權衡利弊,選擇了閉嘴,接受劇組和公司對外的解釋,看著資本運作把這件事情徹底壓了下來。我在那一刻才發現,我不知不覺中早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
姚寶珠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這樣複雜的時刻,任誰都不知道怎麼做才是對的,只能渾渾噩噩隨波逐流。
“他死了之後,你內疚嗎?”
“我不知道,從某個角度來說他真的是個人渣,該死,但是不該是我殺死他,所以我的感受更像是恐懼和慚愧,還有迷茫。”李滄漠吐了口煙道:“我一直刻意逃避這件事,不敢去想,就連劇的宣傳我都沒參與,只把它埋在心底,當沒有發生過。”
“為什麼告訴我?”
李滄漠苦笑道:“誰讓你跟我一起被困在這兒了呢?你不給我分擔誰陪我分擔?”
“好,我陪你分擔。”
承認自己無能為力,也是成長的一部分。
姚寶珠握著李滄漠的手,承認自己也無能為力,除了陪伴著他,她也幫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