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錚沒有把這根煙抽完,他將煙摁滅在煙灰缸,徑直朝衛生間的方向走去,推開門,裡面熄著燈,有煙草味飄來。
沈何啟坐在馬桶上,指尖有香煙橘紅的闇火,煙霧嫋嫋中,她抬頭看他。
“走吧,去看元寶。”
“我不去。”沈何啟從聽到打火機響的那一刻就知道他大概是知道了,所以他這番話她並不意外,她把煙丟進馬桶沖走,笑了一下,走到他面前抱住他的腰推他,“我們去睡覺吧。”
她的力氣小到可以忽略不計,金錚站在原地不動,單臂環過她的脖子:“告訴我你愛我。”
誰都不是煽情的人,又是一直以來插科打諢打趣玩鬧的型別,從未說過這些太正兒八經的話,這種要求乍一提出來,沈何啟一時失語。
金錚卻非要聽到:“告訴我。”
“我愛你。”
他吻她發頂:“我也愛你。”
淩晨的馬路空曠又寂靜,紅綠燈仍在敬業地工作,忽然有車闖了紅燈疾馳著呼嘯而過,惹來監控閃光一陣閃爍,車子並未減速,反而又快了幾分,箭離弦一般,沒一會就只剩下遙遠的紅色尾燈。
沈何啟把油門踩得重了又重,引擎在嘶吼,她心裡只剩下一個聲音,快一點,再快一點。
金錚在晚宴上喝了酒,所以這一趟路由她來趕,他在副駕駛位上,並未出聲提醒她注意車速,時不時低頭看看導航,碰上路口了提醒她一句該往哪個方向走。
車子到目的地的時間比導航預估的時間壓縮了一半還不止。
小區門口有門禁,按照流程保安需要詢問來意並做來客登記,沈何啟急的快瘋了,金錚將幾張早就準備好的紅鈔遞出去:“緊急情況,麻煩通融一下。還有6棟具體在哪個方向?”
順利放行。
車開進去,沈何啟找到6棟所在,停了車甩開車門一路瘋跑,跑到樓下連續不停地按呼叫機催葉洋開門。
電梯的燈光下,她急促地喘氣,滿身是汗,頭發一縷一縷地貼在臉上,一雙眼睛焦急地看著上方的樓層顯示。
金錚輕輕拉過她的手。
她回握,勉強朝他露出一個笑。
電梯到達的短短幾十秒時間像一個世紀一樣漫長。葉洋的屋子已經提前開了門,沈何啟疾風一樣沖了進去,金錚猶豫兩秒,也跨了進去。
客廳沙發邊上的葉洋聽到聲音抬頭望來,兩個男人的視線在空氣中碰撞了一秒左右,又各自移開。
元寶躺在沙發上,身下墊著沈何啟幾年前用的大紅色圍巾,從前肥胖到壯觀的身軀在病痛折磨下瘦成皮包骨。
沈何啟腳步未停,連聲喚著元寶的名字朝它靠近。
聽到她的聲音,元寶渾濁的眼睛迸發一絲亮光,它虛弱到連搖尾巴的力氣也沒有,使出渾身力氣也只輕輕動了動。
沈何啟在沙發前跪下來,手顫抖著在它上方幾寸比了比才小心翼翼地放下去,觸到元寶身體感受到皮毛下那嶙峋的骨的一瞬間,她的眼淚一下子湧出來,她甚至不敢用力抱它,只敢虛虛地搭著,臉輕輕貼下去,又叫道:“元寶,我的元寶。”
元寶的身體痛到痙攣,不過仍輕輕蹭蹭她的臉,喉嚨處發出嗚咽。
葉洋不忍再看,撇過頭去。
金錚在沈何啟身旁蹲下來,手輕輕搭上她的背。
“對不起,元寶,對不起……”她的眼淚一滴滴砸下去,除了叫元寶的名字,就只剩下了說“對不起”,四年來的想念,無數的歉疚,生離死別之際的不捨和痛苦,都在一直翻來覆去的“對不起”裡重複著,翻滾著。
元寶也流淚。
葉洋眼眶通紅,抬手拿食指摁住眼角,在淚水湧出來之前制止。
元寶一直在等沈何啟。
電話裡她說:“元寶,我是沈何啟,我來看你了,你等等我好不好?”
所以它拼盡全力撐到了現在,要等到日思夜想的人,這個人,撿到它,救了它,陪伴它一年,然後杳無音信。
心願已了,牽掛全無。
所以它再也堅持不下去了。
沈何啟已經有二十年不曾這般肝腸寸斷地痛哭流涕。她抱著元寶漸漸涼下去的身體幾乎哭到昏厥,元寶身下那塊紅色的圍巾明明褪色嚴重,再也不是往常奪目的鮮紅,卻依然刺目到她痛定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