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峻已經從少女微小的神情動作上窺出了她心緒的變化,此時他心中一沉,萬年難化的冰寒面容上神情戾氣一現,更是顯出幾分讓人心驚膽顫的陰沉來。
而每次他心中生出怒氣,他都會難以抑制地想起那段在棺中暗無天日,親眼見著自己的屍身一點點腐爛的日子,那時他每每看著這一場景,生前最大的心願便是庇護百姓安康的他,總會生出些難以抑制的陰暗想法來。
若是那時有鬼神出現告訴他,只要他屠戮活人的性命便能變成在世間擁有活動能力傳說中的的厲鬼存在,只怕在他逐漸泯滅了一切良善,哪怕不擇手段也要回到少女身邊的執念生出後,他生前庇護了多少百姓的性命,死後便會毫不留情地屠戮多少無辜之人的性命。
左右他已經是死過一回的人了,而那些被他庇護能夠活下的人,如今哪怕被他取走性命,也不過是應有之理不是嗎?
在那段不見天日,只困在窄小墓室的日子裡,付峻逐漸覺得,他已經開始變成了世人口中泯滅一切為人的良知,只想不計一切手段地回去,回去守候那唯一會等待他的少女身邊的厲鬼存在。
只是他沒有料到,上天竟會對他如此厚愛,竟真的給予了他陪伴少女的恩賜,然而一次次望著她夜深之中在錦被中痛苦,望著她逐漸消瘦下來的身影,他方才覺得——不夠!這一切都還遠遠不夠!
他不能容忍他的少女眼中,再也不會出現他的身影,他也同樣不能忍受自己無法庇護朝向少女的一切危險,那種無能為力,彷彿他經歷著比死亡還要難挨的酷刑的感覺他再也不願去忍受。
於是他開始不分晝夜地嘗試,終於,他這早就應該死去的厲鬼,在他心心念唸的少女執念纏繞之下,回到了人間。
如今回到人世間,看見被他守護的百姓已經相信了那些謠言,堅信他便是那心懷不軌的亂臣賊子,而那高位上因為他才能坐穩皇位的君王,讓他身死不夠,死後甚至還想要使計謀奪他的妻子,付峻終於再度確定了他的決定的正確。
所以,這世間誰人都能怕他怨他恨他,唯有他的瑩瑩,不能有絲毫的對他厭惡的感情。
因為,是她心心念念著,讓他這個惡鬼,從幽冥爬回來的。
如今,他入她所願地,掙紮著從那幽冥之下爬回來了。
那麼他的瑩瑩知不知道——
喚回來的惡鬼,是不能輕易地丟下不管的。
……
室中燃起的燭火縱然明亮,卻也照亮不了付峻心中一絲一毫的陰霾。
他低低地開口,那深沉冰冷的話語中,彷彿帶著能將人纏繞禁錮至死的深淵之下不見天日的藤蔓的幽森氣息,又宛如隨時可能奪走人性命的散發著冰冷氣息的刀刃一般,讓室內彌散開了冰冷得近於讓人窒息的凝重氣息。
“瑩瑩。”
然而或許是她的錯覺,她竟誤以為自己聽到了男人話語下,類似……哀求般的深沉情緒。
男人身上陡然間彌散開的彷彿沒有了絲毫生機的無望氣息,近乎如同深海一般窒息似地漫上了她的口鼻,讓她陡然間甚至以為自己握著一把可以隨時刺入男人身體的利刃,只要她在此時流露出絲毫的厭惡之情,她握著的這把利刃就可以輕易地刺入他的心髒深處。
然而,這怎麼可能呢?
衛瑩對自己産生的這荒誕可笑設想産生了荒唐到難以置信的感覺,彷彿男人身上彌散開來的生機滅絕的氣息,能夠輕而易舉地影響她的情緒似的,此時她咬著唇,不知為何心中竟生不出一絲厭惡的感覺來。
男人看出了她的些許動搖,此時彷彿毫無生機的沉沉面容上,被燭火搖曳著,勾出一絲讓人恍惚以為是溫暖的笑意來。
他低低地,再叫了一句。
“瑩瑩。”
彷彿被遺棄的大型惡犬,重新從森冷的牢籠之中回到主人身邊,只想要從主人口中,得到再不將它遺棄的承諾。
付峻無比溫順地低下頭,垂眉斂目,如同心甘情願被馴服的惡犬,低沉著再喚了她一聲。
“瑩瑩。”
那兩個字彷彿是從胸膛深處吐出一般,帶著讓人心驚的沉重力量。
那句“我和殿下素未相識,請殿下不要如此這般喚我”的應答堵在了她的唇邊,不知為何,衛瑩竟覺得自己沒有了在男人這般溫順,甚至可以說得上是低到卑微的姿態中,再說出這句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