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無忌看破不說破,自顧自道:“若為此為本王做局,必不會這般拐彎抹角。本王征戰殺伐幾十年,好容易悟出來的最大心得便是‘除惡務盡’。你們這些人吶,行事婆婆媽媽,一步三顧慮,每一件事都給自己留後路,又還美其名曰運籌帷幄。”
他揚天遙望那薄薄一層血色緋雲淡淡道:“要寡人說,倘若不在刀鋒之上運籌帷幄,願賭服輸,這局設得還有什麼意思。”
非連習聽得那句“寡人”,渾身巨震,怔怔不敢言。
公子無忌也覺出自己說錯了話,嬉笑道:“薛掌門有他自己的行事之法,本王隨口一說,你且隨口一聽。”
非連習見慶王談心大起,洋洋自得,長吸一口氣,邁步上前道:“敢問王爺,您由京師一路風塵僕僕來我蜀中,可有何想吃的東西,想玩的地方?”
白髮老者低著頭,露出幾個稀疏頭髮的光禿禿一個腦袋。公子無忌若有所思將他打量了一番,心頭贊其所學甚快,更贊薛湛慧眼,竟能從仙門一群清高修士之中挑出了這樣一個馬屁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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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想問我為何而來,是麼?”
他眼睜睜看著那白髮老者又抖了抖,樂道:“想問便問就是了,我告訴你又沒甚關係。靈犀道人同薛掌門有師兄弟之情誼,本王怕他念及舊情,下不了手,倘若我不在這裡,只怕靈犀道人還能活著走下那寂照閣。”
“可山石道人的小弟子亦是身帶妖血之人,王爺這就將他放虎歸山……”
“放虎歸山?”公子無忌挑了挑眉,道:“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說的是哪座山?”
他走上前去又拍了拍非連習的肩,湊到他的耳邊低聲道:“這第二件事卻是寡人重活一世方才悟出來的。所謂攘外安內,有時候盟友的衷心比破敵一百要關鍵得多。”
試問這世間哪有比陸輕舟更好的試刀石呢?
公子無忌此時也不避諱那“寡人”二字,非連習聽得真真切切,連抖都不知如何抖。
眼看二人一路已踱到了棲梧宮西偏房,薛湛所居的小院之中一棵梅樹香遠益清,公子無忌將那梅細細打量罷,搖了搖頭。
“敢問殿下,小人左思右想實在想不明白,照說王異這人在仙門之中根基不淺,倘若他也是妖怪……”
“妖怪?”公子無忌言笑晏晏,以摺扇點了點非連習的肩,道:“方才我說什麼來著?你們這些人吶,古板不化,不知變通,就方才席間那狀況,誰敢多說半句,又有誰敢冒冒失失去查驗他的屍身?——這種事情本王見得多,一回生二回熟,你將來也多學這些。”
他緩緩踱步到那小院梅樹下,仰頭看了片刻,又看了看緊閉的房門。
“算了,既然薛掌門閉門不見客,我還是別去討人嫌的好。”
他話音未落,竟當真掉頭就走。
“他剛失了至親之人,心情不好,你多開導開導他。”
公子無忌拍了拍非連習的肩,施施然又往前院踱去。
江水楊波,江風烈烈,渡頭漸遠,薄紅的天幕漸漸沉了下來。
一彎缺月遙掛在山峰之上,月下是白帝城佇立百年而不滅的城牆,城下蜿蜒的青石板道與城中亙古不變的燈色。
此時距萬家燈火還有約莫一炷香。暮色下的人間煙火越飄越遠,燈火明樓下那飽經火石摧殘的山體也不再稀得翻滾。
四海寧靖,濤聲忽近忽遠,熔金般的暮色與墨色染成的天兩相沖撞,衝撞之處是斷裂與模糊的色澤。這色澤不似落霞孤鶩式的璀璨,倒頗有幾分秋水長天的蕭索與通透感。
寂照閣的樓臺早看不清了,臨衍站在船頭,只見得那墨色與淡金色的衝撞,衝撞之處的隱忍,而後墨色向山峰之處壓下來,壓下來。
翠峰上有一片雲,雲層稀薄,恍若一隻展翅的鳳凰。江湖老者曾斷言,蜀中暮色如血之時最容易落雨,但觀今日這紅透了的天與薄薄的雲,幾人一路登船行遠,竟不見一絲雨意。
朝華悄聲走到他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