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光破曉,雁蕩峰東側燃起血一般的一抹紅。一夜鏖戰過後,眾人精疲力竭,此時才終於熬到了破曉之時,也不知破曉之後的日光照往誰邊。
臨衍二人背靠菱奴的屍體而立,那一截入體的龍頭拐在他的胸腔中還未拔出來。朝華與臨衍對視一眼,紛紛嚐出了世間荒謬,不得不連聲喟嘆。
“若你不怕血流成河,我可以……”
“別,我怕。”臨衍道:“再等等。”
眾人受此飛劍餘波,一一不敢上前。正當松陽調息完畢想給二人最後一擊之時,不料與那天邊曙光一樣通亮的還有一叢火把。
這一從火把從山下而來,持火把之人皆為官差,肉體凡胎,不明所以,只顧著跟領頭之人來捉一個朝廷緝拿之逃犯。
這逃犯甚賊,大半夜摸到雁蕩峰竹林之中裝神弄鬼,而今他膽大包天,一早起來便往府衙跟前挑釁了一通。官差眼看氣不過,這便又浩浩蕩蕩往雁蕩峰上來。
這一來便撞了一群雪衣的仙門之人。
兩隊人馬在春波苑的矮牆外狹路相逢,正自驚疑不定之時,臨衍眼見救星從天而降,將雙掌湊到嘴邊大聲道:“殺人啦!救命啊!”
“……”
不止朝華,天樞門眾人見其驕矜首座弟子竟行此臭不要臉之舉,紛紛目瞪口呆。臨衍渾然不覺,收了司命揮手大喊道:“官老爺救命!草民知錯,這就同您回府衙之中畫押認罪!官老爺且千萬莫要棄我於不顧!”
松陽行走仙門這幾十年,從未見過這般打不過便報官的厚顏無恥之人。他大張著嘴,緩了許久,深吸一口氣,對領頭那圓滾滾的官差抱拳道:“此乃我門中私事,還望各位……”
“你又是誰?”
那官差夜間時受了臨衍的戲弄,一大清早又被許硯之從睡夢之中驚醒,正憋著一股子氣沒處撒。此時他見了烏泱泱嚴陣以待的一群仙門弟子,先一愣,而後心頭火起,既怕而又憋屈。
“我朝廷之人來捉拿逃犯,你們攔在這裡又是幾個意思?”
“敢問逃犯何人?”
不等松陽說完,臨衍便又在院中大聲道:“我知道許家小公子藏身何處,請官大爺近身一敘。”
他此一番上躥下跳,毫無昨夜清絕之態與謫仙之姿,天樞門弟子見之不忍,目瞪口呆,一時竟也沒人攔他。臨衍又道:“昨夜我撒謊騙人,實在過意不去。此外我還曉得天師餘黨藏身何處,各位大爺千萬要信我!”
——原來你所謂“再等等”等的便是這一群膿包?朝華氣不打一處來,盯了他半晌,不得不感慨此招說慫也慫,說絕也甚絕。
前有瓊海山莊之禍,仙門之中人心浮動,便是這幾個膿包再不頂用,松陽也決計不敢將這幾人當場格殺。
他便是失手殺了臨衍都還有個說處,但偏生這幾個府衙的膿包,肉體凡胎,那是當真動不得傷不得,連辯都辯不得。所謂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便是這個理。
松陽眼見竹林之中來了一群朝廷中人,心下一沉,縱再是百般不願也只得同那膿包一樣的領頭之人虛與委蛇。二人絮絮叨叨不知說了何事,松陽長袖一撫,怒道:“我們同朝中素有往來,便是當今參知政事的小兒子也曾同我們有師徒之情,你們如此從中作梗,是幾個意思!”
“你他孃的是個什麼東西居然敢拿參知政事壓我!”那胖官差急道:“京城距此千里之遙,你們聚了一幫人鬧事,不報朝廷,還設私刑!你他孃的想反嗎!”
要說仙門處事較朝中更為剋制,幾百年來便是真出個人命,朝中也一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若沒有瓊海山莊的一記警鐘,仙門人自行處置其弟子,照說官差確實不好插手。壞就壞在此弟子自稱知曉朝中通緝之人的下落,幾個官差縱再不願同天樞門人瓜扯,這一個好容易盼來的線索卻無論如何不能再丟。
松陽同官差僵持不下,臨衍二人在院中煽風點火。晨曦勝血,雁蕩峰的一派遠山寒黛皆被點染上了無雙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