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臺寺佛塔果真是為一個倒置的地宮。
幾人經甬道往地下深處暢行無阻,甬道逐漸開闊,而後得見兩側洞壁上的青磚,再而後,臨衍只覺一股長風襲來,忙退幾步,這才發現自己已置身到了懸崖壁上開鑿的一個洞裡。
說是懸崖之壁未免不太準確。
蘭臺寺佛塔共五層,由地面一層開始逐漸向地底倒插而去,恰如一顆倒置的竹筍。每層竹筍壁上開了十二個門洞,每個門洞後頭是一個黝黑的石室。臨衍一行此時便站在第一層一個門洞裡,門洞前的鐵柵欄缺了大半,足夠一人透過。
門洞下是垂直而下的石壁,若不慎掉落下去,粉身碎骨不容置疑。
好在沿垂直而下的洞壁上也有一圈木板搭成的棧道。木板能否經得住鏽蝕尚不得知,但木板底部均有鐵索固定,由鐵索而下,木板一圈圈鑿在倒置的青磚壁上,一路朝黝黑晦暗的第五層而去。
臨衍小心翼翼探了探吱吱作響的木板,點了點頭,道:“既是請君入甕,總不至於讓我們摔死在這裡。”
鳳弈還沒罵出聲,他便又抬起頭朝朝華遞來一隻手。鳳弈見了這一隻手,冷哼一聲,視而不見;陸輕舟見了這手卻是一肚子的欲言又止。
棧道極窄,僅容一人透過。
陸輕舟小心翼翼挪到臨衍身邊,拍了拍他的肩,低聲道:“非是我長舌,照說此事現在同你講來也甚是不合時宜,但……”
“前輩可是要說朝華之事?”
陸輕舟不料他竟這般坦誠,遂也只得坦誠地點了點頭。
朝華與鳳弈挪在最後竊竊私語,不知在探討何事。陸輕舟回過頭看了他二人一眼,小心翼翼道:“你師父的事情我也應當早提早告訴你才是。昔年他在停雲別苑之時……”
“我都知道。”臨衍頭也不回,自顧自往前走。
他此行倒激得陸輕舟有些尷尬。
按理說這男女之事畢竟不容他置喙,然而朝華之事,陸輕舟曾聽莊別橋提了這麼一兩句。二人狐朋狗友混了多年,秉性相近,便是這一兩句也足夠猜得個七七八八。那時他本念著莊別橋婚期將至,心頭鬱郁,還好心提醒了他兩句莫要欺騙人家姑娘,誰料這風水輪流轉,姑娘倒是不曾被他欺騙,姑娘在幾十年後拐了他的徒弟。
當真天道好報償,這道理實在沒法說。
他揉了揉鼻子,本想將這一番不合時宜打個哈哈糊弄過去,誰料臨衍回過頭,淡淡看了他一眼,道:“過去的事,我都不在意,前輩便莫要再提了吧。”
陸輕舟又揉了揉鼻子,只嘆這臨衍年紀不大,不溫不火,卻依然照得他裡外不是人。
“我與你懷君師叔不同,我是個開明之人,要說這男女之事,道法自然……”
“陸前輩,”臨衍停下腳步,垂下頭,低聲道:“我已不是孩童,我的每一個選擇都自有分寸。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她有她的過往隱秘,我也有我的不足為外人道之處。她既對我坦誠相告,我便要投桃報李,報之以信任和尊重,此為君子之交。朝華不是奸佞小人,不是背信棄義之徒,這便夠了——更何況我是真的心悅於她。”
臨衍回過頭,淡淡看著陸輕舟,也趁此機會遠遠看了看同鳳弈嘀嘀咕咕的朝華。她倒較初見時變了不少,那時候她摧枯拉朽,行事隨心所欲,豔烈而灼人;此時她雖依然張揚故我,卻也被他磨去了不少無所顧忌與蠻不講理。
也不知朝華自己是否發覺了她的不同——彷彿同臨衍混了許久,她沾上了他的溫和之氣,連帶著她的豔烈也不再這般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