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龍對著三人一咧嘴,許硯之瞠目結舌,連退了好久步。佛院的磚瓦亦被簌簌震下了不少,朝華走上前,對著黑龍張開手,右手捏訣,默唸著不知是何咒語。那龍聞之,方才還甚焦躁,此時卻又緩緩低下了頭,喘著粗氣。北方的雪水還沒化乾淨,黑龍一喘就是一團熾熱的白霧。
“噓,沒事,沒事。”朝華如哄孩子一般,緩緩走上前。黑龍又粗喘了幾聲,她小心翼翼撫著它頸部的鱗片,彷彿在安撫一隻焦躁的馬。黑龍低下頭,龍尾一擺,又卷下成片的梨花。“辟邪。”朝華以臉貼著它的龍鱗,她的側臉在月光裡陡然柔了不少,臨衍遠遠見之,忽感奇異。
彷彿此黑龍同她血脈相連,而她只在這如山一般的黑龍的身側方才感到安定。
朝華抬起頭,對二人道:“辟邪送我們迴天樞門,你們且小心些,別踩了他的尾巴。”她見二人許硯之瞠目結舌,便又笑道:“它還沒成年,距通天徹地還有些時日。辟邪行蹤不定,我們這也是運氣甚好,恰好撞了他在附近。你們快爬上來吧。”她話音方落,黑龍聞之,又重重哼了一聲。——它竟能聽懂人話?
二人甚是惴惴,許硯之扶著牆,顫抖著雙腿好容易站了起來,方一起來,這才大喊了一聲:“……這這這,這到底是何物啊啊啊!”
乘奔御風,扶搖直上九萬里。四人在龍背之上騰空而起,南安寺的佛院中梨花勝雪,紅牆青瓦頃越縮越小。朝華朝下看去,卻見一人,站在佛院正中,一樹梨花下,一身黑衣,身形甚長,也抬起頭來看著她。
呼嘯的長風將他的斗篷掀了下來。四目相對,頃刻即逝,朝華在龍背上越飛越高,佛院大殿裡的香還沒滅,嫋嫋吹著,羅漢怒目,菩薩慈悲,一一逼視著眾生。那人看了她半晌,忽然哈哈笑了笑。此笑聲太過詭異,驚得院子裡的兩條狗也跟著狂吠起來。
朝華看了他許久,忽然大驚失色。朝華不認得他,卻識得他身上神界的氣息——此乃神界舊人!
“你放……!”
“你要跳下去麼?!”朝華驚而回過神,臨衍正拽著她的手腕,目露詫異。待她再回過頭朝下看去,佛院越縮越小,一方小院之中除了一樹潔白的梨花,哪裡還有啞先生身影?
乘奔御風,遨遊四海,雲間浮月,山川瞬息遠去,江山盡收眼底。
趙桓坐在帝京曉風山的涼亭裡,山腳下是綿延無際的軟紅燈火,人間繁盛與烏泱泱的人群。上元還沒到,華燈還不夠紅豔,而這帝京的烽火,還沒有來得及入掌。他將扇子一張,笑意親和,低聲道:“大風起,大風起。安得猛士……”他想到了日光裡翱翔九天的鳳凰,又想到金秋的桂花與瓊海山莊。一旁的啞先生一揮手,便有小童抬著個托盤,為趙桓獻上了一塊青銅虎符。
“殿下曾問我要一支軍隊,在下無能,實在沒有辦法。”啞先生話鋒一轉,道:“然而活人的軍隊沒有辦法,死人的軍隊倒還可以一試。現在這百萬陰兵缺個主帥,殿下可想試試?”
薛湛負手站在崑崙虛的廢墟之中,長風烈烈,天地寒白,他的長斗篷亦難以抵擋崑崙雪原的寒氣,他感到了從地脈深處透出的冷,冷透了骨,冷浸如血液中,進入他的眼裡。連翹怯怯道:“主人。”
“莫慌。”薛湛十四歲的稚嫩容貌在此冰原之中實在太過脆弱。他等了片刻,只見大雪之中走來一物,那物足有一人高,身形如狼,毛色薑黃,毛絨絨的巨尾在身後長長地拖著,雙目間有一簇幽藍色的火焰圖騰,忽明忽暗。此為一隻乘黃。
薛湛冷眼看著那乘黃,又看了一眼此物身後的茫茫雪原,沒由來地想,若是凌霄閣尚在,慕容凡尚在,自己此舉,又會否被其師拆皮剝骨,飲其血,寢其皮。
“弟子不肖。”他輕笑一聲,道。
寒風颳在臉上,山河與時光盡被拋在腦後。許硯之趴在龍脊之上,扯著臨衍的衣服,對他說了一句話。
“什麼?”風聲太大,他實在聽不太清。
許硯之又重複了一遍。臨衍看了個口型,依稀分辨出了一個“駕”字。他搖了搖頭,許硯之急了,大喊道:“我說,你嫁給朝華姑娘吧。”他一頓,又補充道:“莫說那神鳥鳳凰,這他孃的可是貨真價實的黑龍啊衍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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