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辟邪貪食,方才在水裡時便將他吃了。抱歉。”
——誰?辟邪又是誰?臨衍想起自己落水時恍惚摸到的那一手鱗片,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古籍上曾載,辟邪是龍的一種,可通天入地,招雲喚雨,奔遊四海。氣氛由是陷入尷尬的沉寂,朝華輕嘆一聲,給他遞過手,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臨衍盯著她柔白的手,一時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覺自己這一接,便是坐實了自己落難少女之感。然而他最終還是接了,蓋因他二十幾年所修的君子道里從沒有人告訴過他,被一個姑娘給救了的落難君子應該怎樣對人家表示答謝才不顯得過火而又不那麼扭捏。師弟師妹現下想必是無礙的,他是否有礙這可就……他又瞥了朝華一眼。
當真好看。為何現在不講道理的人都生得這般好看。
朝華在前頭走著,哼著歌,曲調離奇,有些許古意。臨衍總覺得該找些話題,憋了半天,道:“你便是那個鳳弈口中的九殿下?”
“為何你要把自己的生辰八字給他?”
——果然此姑娘的大腦回路不同於常人。臨衍嘆了口氣,要問話來日方長,這麼一想,遂決定閉嘴。
他的衣服正被太陽熨得半乾,不溼不軟地貼在身上十分難受。黑衣姑娘走了兩步,回過頭,忽然道:“他為了找一個我的朋友,找不著,便只能來找我。他的行蹤飄忽不定,這幾年不知從哪裡學來的本事,幻化之術倒是越發出神入化,我猜他化成那副道士的樣子也有些日子了。昨日那些什麼天下大亂的鬼話,都是信口杜撰,你不要信。”
——你若這麼強調,我還偏有點信了。臨衍點點頭,卻道:“我們現在可是在往上游走?”
“是。”朝華張了張口,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姑娘想說什麼?”
朝華聞言又搖搖頭,道:“怪不得他會認錯,你確實很像我的一個故人。”
“……如此。在下面善,常被認錯。”
氣氛又陷入了尷尬。當真要不得,臨衍想,為何在天樞門的時候沒人教過弟子們怎樣和外面的女孩子說話。
“翻過這座山丘,前面便是了。”朝華看著倒不像個害羞的人,她抬頭看了看天,笑道:“我上次來這裡的時候,豐城的城牆還沒落成。當真是白駒過隙,滄海桑田,這才多久過去,這裡就完全變了個樣子。”
“姑娘上次來這裡的時候……?”——豐城的城牆落成的時候,胡人還沒南下。那時候臨衍還沒出生,宗晅的名字未曾令人聞風喪膽,山石道人還在考科舉。臨衍皺了皺眉頭,你看著還沒我大,為何你們這些不講道理的人都喜歡裝人家的祖宗?
“你入門多久了?師從的誰?”
臨衍從的君子道,知道不該問的事情不問,別人扯開的話題最好順著扯,遂答道:“在下自小便拜在山石道人門下,先師早已西歸,門下嫡傳的沒有其他人。”
聞此,朝華腳步一頓,道:“……他死了?”
臨衍亦愣了愣,一時不知如何應她這太過直白的修辭。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
“二十一年前。”
朝華低下頭,深吸了一口氣,道:“如此。當真可惜。”說完,神色如常,一路朝西。
日頭曬得讓人昏昏欲睡。臨衍心下不是十分痛快,來來回回,反覆咀嚼著她那句“可惜”。可惜先師英年戰死,來不及領略這大好山川,時歲荏苒;亦或可惜他只留給了自己一個首座弟子虛名,一塊牌,一個鼎,自己連骨灰都未曾留下?
臨衍莫名感到心下莫名地,鈍鈍地疼。許是被短劍當胸穿過,一時半會好不了,他假裝不經意地抬起頭,問:“姑娘認識先師?”
“聽過名字,未曾見過。”朝華頭也不回,鎏金鳳首簪子插在烏黑的頭髮裡,鳳首銜珠,微微晃動。
臨衍深吸一口氣,道:“若姑娘當真見過先師,想必……”想必什麼?他一時斷了片,說不出來。
二人一路無話,鳥鳴山樹間,微風不動暗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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