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手合上之後,做出往前伸去的手勢。
“裂開的巨大裂縫,一旦掉進去就死定了。或者是到積雪經年不融的高山,這種地形處處可見。它們會把不小心滑倒或失足的人一口吞下去。”
“好可怕!”
“不只如此。到了春天隨時都會發生雪崩,有時會埋掉整個村子。而且山裡有猛獸,它們兇狠到……”
就這樣,伊斯德有好一陣子都在大說特說島上會遇到的危險。他像個孩子王,都已經無法回頭了,卻還一味地警告並且不停地炫耀。
波裡斯點了點頭,說道:“難怪你不想回島上!”伊斯德突然停住不說了。他呆愣著,將視線轉向雲霧之中,說道:
“不論到哪裡,最難解決的都是人的問題。人是怪物,是最可怕的怪物。”
這句話的尾聲非常微弱,就像是被埋入了雲霧之中似的。和丹笙一起醒著的時候,波裡斯則會聽到許多有關島上的事。丹笙盡力想讓波裡斯不要先認為那裡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但也不想刻意把那裡說成是個美好的地方。
他說他們是很久以前——無法確切說出是何時的古代——為了躲避國家的一場災難,逃出來人的後代。最初大約有一百多人,但時增時減之後,如今大概有五百多人住在那裡。那裡幾乎沒有外人移入,像波裡斯這樣的情形是非常少見的。往上追溯的話,島民之間,很多都有點血緣關系,但也沒到所有人都是親戚的程度。
島上有四個支派。分出支派,不是彼此敵對的緣故,只是以初期移居時的幾位領導者為中心傳承下來的。支派主要是在結婚時會有作用,一般慣例都是和不同支派的人結婚。伊斯德和丹笙同屬於“銀鷹支派”。
照丹笙所說,島民是在很久以前的一場災難裡唯一“存活”下來的一群,因此他們將之視為很大的債務,也可說視為包袱。雖然不知後來出生的人是否都這麼想,但許多年輕人現在確實有這樣的想法。也因為他們是逃離原本的故鄉,流浪在外無法回去的人,因著這層含意,他們稱自己為“巡禮者”。
對於島民,也就是對巡禮者而言,他們有所謂的三大任務。這就是將消失的東西慢慢複原起來、將留存下來的完整儲存、隨時為重建王國而準備。這和某種宗教使命差不多,包括丹笙也十分重視這些任務。
“如果你正式入了門,也必須共同參與這些事。”
照丹笙的說法,波裡斯還不是正式入門者。只有在島上才能舉行正式的入門禮。
島上原本是禁止帶外人進入的。如果犯了這禁忌,就會遭到某種殘酷的刑罰。而事實上,這種事幾乎不可能發生。因為在前往島的途中必須經過唯一的暫歇點,在那裡是不可能不被發現的。
帶外人進入的方法只有一個,就是丹笙所講的辦法。必須有兩位以上的島民保證他的身份,同時要進入的人必須自己表明要成為見習巡禮者的意志,並舉行簡短的入門禮。可是如果那個外地人的年齡超過十五歲,就完全不可能了。
只是,見習巡禮者不一定就能成為正式巡禮者。從外地進來的見習巡禮者到了十五歲,在第一次的淨化儀式裡,必須明白表露自己的意志,並以巡禮者身份告白自己的使命。他必須要發誓,從那一刻起遵從被賦予的所有任務。只要拒絕前述任何一樣,他就無法成為巡禮者,同時會被永遠放逐出島。雖然以後可以自由生活,但如再踏進島上,就意味著死亡。
就整體而言,也不能說放棄者就絕對自由了。因為,離開島的時候,那個人必須在島上某個特別的碗裡留下一撮自己的頭發,並發誓保持沉默,將來到了大陸,如果在外人面前洩露了島的秘密,那撮頭發就會燃燒成灰燼,而在遠方的那個人也將被加諸魔法的痛苦。要是罪行重大,甚至有可能死亡。處罰的輕重都是由那個神秘的碗來裁決。
“島”是由位於北方海域的四個大島所組成。全部規模有埃爾貝島和白水晶群島加起來那麼大。在那裡處處可見山脈和火山口,所以實際可以居住的土地並不多。最大島叫記憶,第二大島叫沉默。位於兩島之間的兩個小島,南邊的是喪失,北邊的則稱之為祈願。人們大都是居住在記憶島,其他島嶼只設有防衛用的城牆或監視哨之類,負責守護島的人會輪流守在那裡。
這些島嶼就是巡禮者臨時居留的故鄉,他們總稱為“月島”。
“起風了。”
丹笙講到一半突然打住,拍了一下手掌,接著說出了這句話。波裡斯不知有何異常,只好盯著天空看。
“不是本來就有風嗎?”
“不是那種風,是惡劣的風要吹過來了。”波裡斯不知道丹笙是因為看到什麼而斷定,不過,他也沒有懷疑。惡劣的風,會不會是指暴風?
“去叫醒我大哥!”
波裡斯輕輕搖醒睡了三個小時左右的伊斯德,伊斯德嘀咕了一下,隨即忽地起身,環視四周。然後說出了和丹笙相同的話:“有惡劣的風要吹過來了!”接著便有相同浪花的碎浪開始到處碰撞拍打上來。波裡斯也不自覺地伸手緊抓住帆竿,但突然間,頭頂上方傳來了伊斯德爆出的嘲笑聲,害他趕緊放手。
“這小鬼,你現在也知道害怕了?”
如果說不怕,那就不是人類了。波裡斯好久不曾像現在這樣,像個小孩般,心裡想著難道沒有自己能做的事嗎,一邊擔憂一邊發抖著。此時,海浪冰冷地拍打到他暴露在外的雙頰。船的下方是超過人類身高好幾倍深的海水,萬一要是翻了過去,這宛如貝殼的小船豈不沉得不見了蹤影?
可是過了一會兒之後,波裡斯轉頭一看,除了自己以外,其他兩人卻是一副全然不同的態度。他們對於即將到來的暴風並不輕視,也不是那種以為能輕易化解的自滿。他們的眼裡帶著彷彿像是自己是一個個體,大海也是一個個體的認真目光,觀察著四周。這態度和雷米的行船人不太相同。雷米的行船人把大海當作生命的戰場,同時也當作害怕擔憂的物件,所以不管處於何種狀況,也不會像他們現在這樣傲視大海。
“怎麼樣,大哥?”
“要開始了嗎?”
要開始的不是伊斯德,而是丹笙。他把雙手收於胸前,靜靜合掌之後,正眼直視著前方好一陣子。
在這段期間,船很有技巧地躲過了兩次大浪,繼續平安地前進著。第三次大浪來的時候,伊斯德熟練地操縱船的方向,避去了危機。可是波裡斯還是全身不停地顫抖,不知道該抓哪裡好。以前只在陸地上生活過的他,見到大海瞬息之間變高好幾米,一下子又降低好幾米,根本無法適應這種情況。別說是調整身體了,就是心裡也難以平靜。
此時,丹笙開口吟道:俯視下方編織黑藤白皙臉孔的長發女道出地與水之遙速遠如山與人之距離望見兇悍如海蛇般的波濤只道是如小羊般溫柔奔跑聽見大地翻騰晃動而崩裂只道是用手擊石的小把戲強勁的風、洶湧的波濤聲,還有丹笙宏亮的誦吟聲,使得波裡斯心煩意亂,簡直無法集中精神。可是當丹笙手裡打出手印的那一瞬間,卻有種強烈的響聲劃過空氣中,往四方散開。彷彿一個大鐵鑼被用力敲響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