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羅浮氣結:“我以為你對我有興趣。”
楚鼎鳴大笑,眉目間灑落了滿天星光:“我對你是有興趣,但絕不比我現在對嫋孃的興趣大。”
花魁娘子氣得鼻子都歪了,還要強笑。
葛羅浮卻鄭重搖了搖頭:“不是這種興趣,我覺得你對我的醫術會有興趣。”
楚鼎鳴這才正眼看他,也松開了懷中的嫋娘,直接便把人推開:“這還像句聰明人說的話,看來你沒白長了個漂亮腦袋。”
嫋娘氣得扯著懷中的手帕,沖葛羅浮露出一個同病相憐的同情微笑,便匆匆退了下去,氣急敗壞的背影毫無花魁風度,楚鼎鳴看在眼裡卻笑得開懷。
葛羅浮忽然有種奇異的感覺,他好像長了根淬毒的舌頭,從惡意中攫取歡愉,但某一剎那,他又覺得楚鼎鳴很率真。
“你是天機閣的閣主,天機閣是江湖幫派,自然要管江湖兄弟姐妹的事,而從老閣主開始,便一直厚待這一行。”葛羅浮負手而立,腳步踏方圓,不自覺擺出在山上練劍時的站姿來,一派道骨仙風。
“淪落到這裡的姑娘多是苦命人,有些病發於微時還可救治,但若藏著掖著,就壞了事。我擅自接受邀請來診治,連嫋娘姑娘都親自出來留客,我便知道是有人要見我。你講話雖不中聽,但我不覺得你會因為我救治這些姑娘而懲罰我。”
楚鼎鳴道:“過來坐,你真是聰慧,我不僅不懲罰你,還要獎賞你。”
葛羅浮也不拘束,直接在嫋娘坐過的位子上坐下,好奇地看著楚鼎鳴。香風猶在,楚鼎鳴卻覺得這苦苦的小道士已濃烈得蓋過了嫋孃的春色。
但他還是盯緊了葛羅浮道:“我聽說過你行醫的名聲,但我猜多半又是個江湖騙子,所以才讓人試你一試。現下看來,你有膽量來煙花地,也已診好了許多人的風流病和其他隨便什麼毛病,我便要獎賞你去診一個要命的病,一個要命的人。”
葛羅浮看著他意味深長的眼神,以為他也要像一般大人物一樣賣關子,但楚鼎鳴卻籮筐倒豆子一般全說了:“朝中有位閣老害了這個毛病,上朝的時候陽物都癢痛不已,屢屢禦前失儀。我們用他暗中寵愛的一名妓子,去賣他一個面子。治好了是你的本分,治不好,你就死。”
葛羅浮失笑:“這如何是獎賞呢?”
“你沒聽過一句話麼?富貴死中求,險還不夠,要敢於冒死。不管你想不想要這個富貴的機會,我卻是很少賞別人這樣要命的富貴的,我既賞了你,當然是便是獎賞。”
葛羅浮接了這個賞,他不得不接,因為楚鼎鳴已經口無遮攔地全告訴了他,他接了尚有活路,不接便是立時要命。
他這才知道,為何京中人形容楚鼎鳴是“病從口入,禍從口出”。
病是他幼年的一場大病,其時京華的天機閣和遠在雲貴的天命樓尚是一家,老閣主的親兄弟不滿老閣主傳位幼子而非長弟,暗中將毒下在他喜食的果品裡,險些要了他的命。
禍便是他這張嘴,江湖草莽多重面子,往往因為一句看不起人的話便能要了對方的命,在這樣的江湖裡,楚鼎鳴應該是活不下來的。
但他活下來了,並且活得越來越好。
葛羅浮治好那位閣老後楚鼎鳴親自為他慶功,葛羅浮便對他說出了心中所想。楚鼎鳴這“禍從口出”其實很高妙,首先,他有這樣一張欠打的嘴卻沒被人打死,便可知他的功夫深淺,江湖上傳楚鼎鳴武功深不可測,恐怕一多半是因為他臉上長了這麼個禍害還活得活蹦亂跳。
其次,楚鼎鳴會對親信說一些好聽的話,說得很少,但更加可貴。他也在親信面前肆意痛罵共同的敵人,當他嘲諷的是仇人時,他說的話便十分悅耳。故此,他有很多死心塌地的親信。
再次,楚鼎鳴的一張嘴在對陣要面子的敵人時,便往往有意外之效。差點毒死他的那位伯父被老閣主打得遠走雲貴,曾多次反撲,直到親身出陣卻被楚鼎鳴罵得走火入魔,這才鎩羽而歸。
老閣主認為楚鼎鳴結了深仇,辱及伯父最重視的自尊,早晚有一日會招致大禍,但楚鼎鳴卻不以為意:“恐怕沒等我遭報應他就已經老死了,如果老得不夠快,我還可以時常給他寫寫信,談談心。”
葛羅浮將這番推測告知楚鼎鳴,便立刻被楚鼎鳴引為知己。
楚鼎鳴還讓他給自己診脈:“他們都說我是被毒壞了頭才這樣,請神醫診一診。”
葛羅浮從小守清規,長大後又見慣了口蜜腹劍,實在沒見過他這樣張狂的生靈,不可一世,卻又深沉刻骨。
葛羅浮定定看了他半晌,楚鼎鳴也含笑回望,葛羅浮不自禁伸出了手,搭在他的腕上,凝神片刻後道:“你的頭本來就是這樣,和毒沒有關系。”
楚鼎鳴滿意:“如果毒能毒出一個我,恐怕天下人要爭相飲毒。”他頓了頓,忽而又道,“也不一定,畢竟世間盡是庸人,只你例外。”
楚鼎鳴愛說怪話,在此之前葛羅浮已經見識到了。
但楚鼎鳴善說好話,他卻實在是第一次聽。
他不該聽的。
楚鼎鳴說完那句話,便抱著他吻了下去。
而葛羅浮沒有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