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是老派士紳人家,族枝繁茂,何翁過壽,光親眷的酒席便擺了十來桌。何靜榮年初時在中央銀行裡剛升職,意氣風發,因有些時候沒見顧長鈞了,熱情異常,拉著與大姐夫二姐夫一道同桌坐下喝酒。筵席未散,酒量淺些的何靜榮自己和彭二姐夫不勝酒力已經醉倒。
顧簪纓數月前順利產下一位千金。夫婦兩人中年得女,愛若珍寶。因有了女兒,原是打算從顧家搬出去自己另住的,但顧太太不捨。顧簪纓考慮到四弟依舊不大在家,五妹又熱心醫療救助事業,只年底時回家住了些時日,隨後就又赴了外地,平常偶爾回來而已,倘若自己搬出去了,家裡只剩顧太太和憲兒,未免過於冷清,和丈夫商議了後,便暫時再住了下去。
顧簪纓知道丈夫酒量淺,晚顧長鈞離家前,便叮囑他散時捎回丈夫。筵席散後,顧長鈞去看了下彭思漢,見他滿面通紅,醉的還人事不省。
身後有腳步聲跟隨而至。顧長鈞轉頭,見三姐顧雲岫帶了個老媽子進來了。
顧雲岫揮手扇了扇屋裡的酒氣,上前看了眼彭思漢,道:“二姐夫醉成這樣,還怎麼回的去?晚上在我家裡過一夜便是了。我方才已往家裡打了電話說給二姐,二姐也知道了的。”吩咐老媽子留下伺候醒酒。
顧長鈞便點頭:“這樣也好。三姐夫晚上也喝了不少,怕也醉倒了吧。”
顧雲岫皺眉,“明明沒酒量,還喝的最兇!醉的就跟一灘泥似的,拿針戳怕也戳不醒,不用管他!”說著看向顧長鈞,面上露出了關切之色,“四弟,你也喝了不少吧?我聞你全是酒味!見你從不用司機,總自己開車。這樣醉醺醺的,怎麼好開車回去?”
方才酒席裡,起先喝的是家酒,後何靜榮又取了自己私藏的洋酒出來款待連襟和舅子,席間又不斷有何家親族過來敬酒敘話,盛情難卻之下,顧長鈞喝了不少,此刻確實也有醉意,便問:“你家有司機可用嗎?送我回去也行。”
“哎呀不巧,晚上醉倒了的客人無數,司機忙著送客,不在呢。”
顧長鈞看了眼身後,“我在這裡坐一會兒便可。三姐你有事,自己去忙吧。”
“這裡不妥!”顧雲岫道,“床被你二姐夫佔了,你怎麼休息?又吵,來來去去的人也多。我有間空屋子,白天小歇時用的,很清靜。我知道你愛乾淨,寢具剛鋪的。你過去歇一會兒,醒醒酒再走罷。”
顧長鈞道:“那也好。謝謝三姐了。”
“跟我這麼客氣幹什麼!”
顧雲岫便笑著,親自領了顧長鈞去了那間屋。
確實如她說的,房裡很清靜,佈置也十分雅緻。
顧雲岫留下弟弟休息,說等下叫人送茶進來,關上門便出去了,到了另間房裡,朝裡頭的人招了招手。
葉曼芝在屋裡,見顧雲岫回了,忙起身迎了過去。
“長鈞晚上喝了不少的酒,我看是有些醉了,這會兒聽了我的勸,留下歇息著。你自己看,要不要給他送茶過去?”
顧雲岫說完,眼睛看著葉曼芝。見她沉吟著,自己嘆了口氣:“曼芝,咱們這麼多年的交情了,我是做夢都盼著能成妯娌的。可惜緣分不到,到了如今也還是這個樣子。我媽之前也叫我給你轉了話,我看她也是不指望了……”
“聽說長鈞這次剛回來,就連夜把憲兒送去了蕭家女人那裡。都這麼好些天了,還沒接回來。我聽我媽的口風,長鈞到現在還是處處讓著她。我是真不懂了,那個女人到底哪裡好了,讓他這麼放不下。出名又怎麼樣?長鈞怎麼就不想想,當初她是怎麼對他的!”
葉曼芝的目光裡露出一絲壓抑著的嫉恨。
這麼多年了,以她的條件,裙下並非沒有追求者。
倘若說早幾年,她是因為痴迷顧長鈞而看不上別的追求者,那麼到了現在,這種感情已經變成了一種徹底的不甘。
為了得到顧長鈞這個男人,她不上不下,這些年婚事一直懸而未決。
為了討好顧太太,她更費盡心機使了渾身的解數。
但是顧長鈞這個男人的眼睛裡,卻彷彿從來沒有看到她過。
就這麼終結多年以來付出的一切,她實在是不甘心。
……
“要麼……還是算了吧?”
顧雲岫遲疑了下,說道。
時下一些大膽的名媛千金主動追求自己心儀的男子,早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了。倘對方也是名人名士,真追求成功最後喜結連理了,非但不會遭人詬病,反倒可能被報章傳為佳話美談。
但顧雲岫終歸還是有些瞭解自己弟弟的,知道從前因為自己對蕭家那個女人的態度,原本就有些得罪了弟弟。他待自己,雖然依舊也客氣,但總比不上與另兩個姐姐,尤其是顧簪纓那麼親近。
這回要是事成了,自然是好,萬一不成,那就是真得罪他狠了,以後臉面上恐怕真有些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