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京城外,一隊接著一隊的兵馬從城裡開出來,一一列隊結營。
偽右議政、兵馬都提調尹耀祖騎在馬上,默默地看著這一切。他四十多歲,頭髮鬍鬚花白,一臉的冷峻。
左右副將陪著笑臉恭維道:“大人,我軍有八萬之眾,又有倭兵精銳兩萬,十萬打三萬,勝算明顯。大人定能一戰定乾坤,名傳天下。”
“呵呵,這些糊弄下外人也就罷了,我們知道內情的,就少說這些沒用的。”
等到左右副將尷尬地退下,偽判書兵曹鄭永川策馬來到尹耀祖身邊,低聲道:“笛翁,聽說謫仙狀元郎親臨指揮?”
“是的。”
“那這仗可就不好打了。謫仙狀元的本事,旁人只知道他文采絕世,我們卻是清楚,他打起仗,更是氣吞萬里如虎。”
“不好打也得打。我們兩軍來回試探了近兩個月,平壤那邊也安穩下來,這仗也該打了。我們這邊民生鼎沸,各地起事彼此起伏,堅持不了多久了。”
“那就打吧,打輸打贏,不管他李家誰做哪個王位,都離不開我們。”
“洗生,你想錯了。而今這天要變了。”
“笛翁,為何這麼說?”
“對面還都平壤,世子繼位,王喪期滿後,監國第一道制令是什麼?”
“堪亂平叛制。”
“錯了,在此制前一日,下了開恩科文武試的制令。謫仙狀元為總裁官,分初復兩試,文武兩科,不分富庶即可報名,可點文武兩科舉人。除可授官之外,可推薦去天朝應會試。”
“屬下聽說了,此訊息不知為何,迅速傳遍了各道,無數世家寒門子弟都動了心,紛紛偷奔平壤。”默然了一會,鄭永川答道。
“呵呵,能拜謫仙狀元為座師,高麗哪位讀書人能經得起這般誘惑。”
“笛翁,這只是北面權宜之策,不正顯出他們人手奇缺的窘境嗎?”
“洗生,話雖這麼說,可他們有大義在手。而今開了恩科,一旦成例,便自成氣候了。到時候豈有你我容身之所?”
鄭永川突然明白尹耀祖話裡的意思,他遲疑地問道:“笛翁,你的意思是北面要另起爐灶,再鑄兩班?”
“洗生,你明白了這點,再想想戡亂平叛制文的話,都是有的放矢,全是威脅啊。”
鄭永川心裡回憶著北面《戡亂平叛告各道軍民書》的字句,裡面似乎有執迷不悟,當棄世廢滅之語。如此想來,到時候一個從逆為虐的罪名壓下來,不管你百年世家還是世代名門,照樣灰飛煙滅,正好給新扶植的兩班騰位子。
高麗數百年前,禮法確實掌握在世家高門手裡。只是前周亂事,不少中原名士渡海避禍,然後廣收門徒,有教無類。自此,寒門學子也日漸多了起來。只是科舉把持在兩班權貴手裡,要想中試做官,要不就是權貴子弟,要不投在門下,別無它法。
一旦北面扶植寒門,重建士林文官體系,世家高門的根基就土崩瓦解了。當初這些世家高門,很多也是寒門出身,只是抓住了機會,才一躍而起。而今局勢動盪,跟此前的變局何其像?再說了,這次有天朝撐腰,謫仙狀元坐鎮,只怕讀書人的心更快被收了去。
“笛翁,那我等豈不危哉?”
“這是陽謀,在迫使我等做出抉擇,要不棄暗投明,還有餘地;要不灰飛煙滅,被人取代。洗生,你會怎麼選?你們瑞山鄭氏會怎麼選?”
鄭永川默然許久,才喃喃地反問道:“笛翁,你會怎麼選?貴府尹氏會怎麼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