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戴其蒼,地履其黃……”
“物博地廣,唯艱唯難……”
“麥出旆旆,谷生穟穟,麻麥幪幪,瓜瓞唪唪……”
“萬方土沃,茀厥豐草,種之黃茂。實方實苞,實種實褎。實發實秀,實堅實好……”
“土地有靈,佑我生民,豐茂五穀,潤澤川林……”
“承澤上帝,唯生民故,澤川有靈,尚祀尚饗……”
小山坡上,與第一縷陽光同時,盛大的典禮開場。
鐘鼓齊鳴,幡帛翻飛,清潤的陽光照射在修繕一新的土地廟上,草地青青,竟顯出幾分離塵的神聖。
老阿公已經穿上了鬼師袍,佝僂著的腰身撐起厚重的配飾,臉上的皺紋掩藏在詭奇的顏料之下,繪成玄奧的紋路,兩手高舉著一塊紅綢,九起九拜,蒼老的聲音念出不知從哪時流傳而下的古老祭文,合著熱鬧而滄桑的鐘鼓,底下的觀眾一片肅穆。
那是一種連空氣都可以沾染的情懷,投入了全部情感的嚴肅,在老阿公的手裡,揮舞出一片鮮紅的聖潔,彷彿要舉身融化在這片深愛的土地裡……
韓久久忍不住緊捏了一下掌中的小手,換來小九妹一聲夾雜著埋怨的慘叫。
“抱歉,沒注意。”
韓久久忙不迭的道歉,眼睛卻無法從土地廟前的那個蒼老的身影前挪開——
“老……阿公?怎麼會……”
失聲的喃喃,驚動了被帶在身旁的小九妹。小傢伙疑惑的撇撇嘴,揉著小手的同時順著她的視線望了過去,不以為意的介紹:“那個是老阿公哦,村裡面年紀最大的人,是我爺爺那一輩的大哥,……一共有七個爺爺,我爺爺排在第六,對了,老阿公還是個大鬼師哦,超~級厲害!”
小小的九妹毫不掩飾的嘚瑟,因為永山村中韓家人就幾乎佔了九成,家家沾親帶故,組成了一個類似於以前宗族社會時的那般結構,七個爺爺都是長者,連帶著自家在村裡都有不輕的話語權。
這些韓久久都知道,比小九妹還清楚得多,老阿公那一輩共有兄弟七人,姐妹九個,但在那種特殊的年代,男孩還好說,女孩卻只有兩個活了下來,後來遠嫁,沒有多少聯絡。
老阿公是庶長子,四爺爺才是嫡支,當然,韓家在當時就已經沒落,沒什麼家產好爭,老阿公因為興趣選擇了繼承鬼師的傳承,族長依舊由四爺爺那一支的人擔任,一直延續到如今。
但……以前知道得再清楚,也抵不過親眼一見!
那舉著紅綢的枯瘦手掌在別人看來或許沒有什麼不同,但在韓久久的視線中,卻包裹著濃濃的清光,彷彿淬鍊、又如同獻祭,遠遠地,就已經能感受到他手裡那塊紅綢所蘊含的精純力量——
韓久久知道,那是祭祀後要獻給社神的禮物。
也就是,獻祭給韓久久的東西。
“老阿公……”又一次呢喃,彷彿在消化這個猛然間闖入她視線的真相——這個只存在於她童年記憶中的,定格在一場盛大的葬禮之後的老者,居然也是一位身在另一世界的人呢!
眼睜睜看著彷彿意識到什麼衝這邊微微彎腰的老者,詭異的臉譜也沒能阻擋他臉上的笑意,鮮紅的綢緞高舉,彷彿獻祭哈達的姿勢——這場春社,是獻給身為土地神的韓久久的賀禮。
驀地,本是位於旁觀者位置的韓久久忽然覺得她來到了一個至高點,那被眾人頂禮膜拜的位置上——身後,是屬於她的神座;身前,是鋪天蓋地的絲線:屬於村民的信仰,被老阿公高舉的那塊紅綢吸引,隨著他的舞動越發精純壯大。
然後,被系在土地廟中的神像身上!
信仰,便如涓涓細流一般,透過脖子上紅綢的疏導,化為神力,流入韓久久真身識海中那個儲存神力的金色池子中去!
通常半天才能積累一點點的池子,瞬間就被填補了一半!韓久久生出強大的感覺,那種力量讓人飄飄欲仙……
這就是……生民的力量嗎?
韓久久看著愈發晶瑩剔透的雙手,彷彿透露出一股不凡的意味,心中震撼。抬頭凝視已經隨著儀式落幕而站在原地的老阿公,不由喃喃:“你想……以此換得什麼?”
“想換得,您的真心庇護啊!”
或許是祭祀的力量還在相連,韓久久忽然聽到一聲微弱、卻絕對堅定的聲音。
愕然抬頭,對上那雙因時間而通透的雙眼:
真心的庇護,不是一般神明應付般的了事,老阿公在她猶自稚嫩的時期送上這份大禮,想換取一份神明的真心。
能在他百年後,替他庇護這片他曾深愛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