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兒當值的太醫,我自會打發。”
太醫支支吾吾,就是戳著不走,半天才道出實情:“可,可皇上明兒個就從景陵回來了。”
十四進來,頭也不回地吩咐:“給娘娘醫治,該上藥上藥,該包紮包紮。”說著悶悶往繡瑜身前坐了:“您不必擔心,明兒我自個兒去回皇上,要打要罰,沖我來就是。”
繡瑜一指頭戳在他腦門兒上:“我是怕皇上知道嗎?我就是怕你這橫脾氣上來,又胡思亂想,覺得皇上要害你似的。”說著又氣道:“睡得那樣沉,一點兒風吹草動就醒了,一醒就拔刀。你身為主帥,如果坐鎮大營,身處重重保護之中,哪裡會養成這‘枕戈待旦’的習慣?可見你必定經常親自帶兵出擊,以往書信裡說自個兒‘安分守己’都是哄我來著。”
十四望著她手掌上的傷,眨眨眼,忽然抬頭一笑:“額娘放心,日後再也不敢了。”
深夜,胤祚在明黃帳子裡醒過來,望著頭頂懸掛的日出雲間山河萬裡圖,怔怔地出了會兒神。胤禛搬到養心殿來住,乾清宮的東西一樣沒動,唯獨把康熙平日裡懸的帳子摘了下來,掛在龍床上。
原來這就是皇阿瑪每日晨起,第一眼看到的景象麼?胤祚抱著枕頭暗想,餘光一瞥,才發現身邊空無一人,本來該大被同眠的三兄弟,其中兩個正盤腿坐在炕前,就著一盞油燈,閑坐對弈。
胤祚奇道:“你們倒真成了神仙了,大半夜不睡覺跑來下棋。”
“錯過了困頭,天也快亮了。”
可是炕桌上還壘著厚厚的摺子,胤祚見了更是奇怪:“這些都不批嗎?”
胤禛毫不猶豫地按下一塊兒黑子:“留中不發。”
這麼多摺子,全留中?胤祚好奇地翻了一下,險些驚出一身冷汗。那滿滿一桌竟然全是參十四的摺子。羅列了妄自尊大,虛耗糧餉,任人唯親,外加京城的王府規格違制、西北建功後立碑刻字,不贊頌聖祖唯獨贊頌大將軍王等十幾條罪名。
胤祚不由抱怨:“旁的也就罷了。京城的王府是皇阿瑪在的時候賜給十四弟的,那時候他才是個貝子,當時他們怎麼不參?真是牆倒眾人推啊。只是他們為什麼都沖著十四弟來?”
“就為朕準備重啟催繳戶部欠款一事,限期三日還清,宗親自你們二人起,重臣打馬齊張廷玉往下,皆不能免。老十三正準備把兒子抵給我還債,你家四小子也送進宮上學吧。”
胤祚哭笑不得:“半大小子,正是能吃的時候,四哥這買賣只怕做虧了。只是這跟十四弟有什麼關系?”
胤祥苦笑:“如今額娘扣著良妃,八哥乖多了。他們不想還錢,巴不得十四弟跟我們大鬧一場,讓皇上無心理政,把追繳欠款的事攪黃了才好呢。”
胤祚不由驚訝:“為著點銀子,算計主子,這也太缺德了吧。”
“還有更可笑的,大喪完畢,額娘扣住了宜太妃良太妃,卻讓榮太妃出宮,三哥立馬乖了。上了個摺子,自請改兄弟們名字裡的‘胤’字為‘允’,以示敬重。老十四的名字跟朕太像,兩個字都要改。”
這下連胤祥執棋的手也是一頓,片刻方才從容落子:“這是應有的規矩,早就該改的,是我疏忽了。”
不是疏忽,而是為難。康熙登基九天就改了“玄武門”為“神武門”,胤禛登基本來就多的是人不服,如果不避諱,難免讓人心裡少了敬畏。但是站在十四的角度看,不僅保不住榮耀萬分的王號,連父母賜予的姓名都被剝奪,卻是有點過於殘忍。
可是跟案上那一堆摺子比起來,叫什麼名字又不那麼重要了。胤祚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胤禛走了兩步棋,忽然覺得耳邊安靜下來了,抬頭就見兩個弟弟扭捏的神色,不由嘆息一聲,咬牙切齒:“罷了。他負傷歸來,竟是朕的恩人呢!回來頭一天就傷了太後,皇額娘算一個,九妹算一個,保姆似的圍著他轉。給聖祖守靈,咱們守了二十七日也好好的,獨他守七日就病了。這下愈發不得了,燕窩魚翅、金奴銀婢地伺候著,比皇帝還自在。我可不敢惹他,哼,便宜老八了。”
胤祥如釋重負地落下一子,一面撿棋子兒一面說:“謝皇上恩典,待會兒臣弟就讓他們擬旨。”
胤禛看他落子的地方,臉色一沉,還不待說話,胤祚忽然一拍胤祥的肩膀:“十三弟,你別光顧著樂,怎麼能這麼下呢?為了吃他五個子兒,放跑了大龍,這步棋可太臭了!”
胤祥一愣,目瞪口呆地看他把白棋上挪,順勢懟死了胤禛只剩一口氣的大龍,下巴差點砸地上。
胤禛轉怒為喜,丟了棋子,撫膝大笑:“你呀,你呀。每局險勝三五子,贏了你一晚上,竟不如輸這一局痛快!”
什麼?四哥這個遠近聞名的臭棋簍子竟然把把贏了十三?胤祚猛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做錯了事,來不及細想,蘇培盛已經來催兄弟幾個起身上朝。
剛收拾好,正用早膳,張廷玉馬齊忽然雙雙求見,上書房兩位重臣聯袂而來,連胤祚也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果然見馬齊黑著臉,張廷玉兩道濃眉擠作一處,上前拱手道:“皇上,青海羅布藏丹津反了。”
兄弟三人皆是一凜,又聽馬齊皺眉道:“送來得國書中稱,他曾與十四阿哥有兄弟之盟,以借道之功,要求皇上準許青海、甘肅、寧夏等地的十七個縣‘自願歸順’他的統治。如若不然,便要動兵。”
“荒謬!老十四那是黃鼠狼給雞下帖子。他個雞崽子還真敢拿著帖子找上門兒?”胤禛冷笑,“叛亂就是叛亂,找什麼幌子?傳旨年羹堯,川陝寧貴四地,立刻戒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