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羹堯雖然是奔波了二百多裡路,卻是穿著一身嶄新的正一品武將朝服。雖然帶著孝,摘去了花翎,卻挑了額外大的紅寶石朝珠明晃晃地鑲在頂戴上。朝珠綬帶更是分毫不亂,挺胸疊肚邁著方步進來,也不寒暄,也不見禮,臉上隱隱帶笑,往當中一站:“皇上有旨,十四阿哥接旨。”
佛標冷笑:“這裡沒有十四阿哥,年軍門,請稱官諱。”
年羹堯臉色一沉:“大將軍王胤禎聽旨。”
十四輕輕一笑,大大方方跪了:“兒臣胤禎敬聽皇阿瑪聖諭。”
這與眾不同的敬語梗得年羹堯臉色再變,忍怒道:“王爺,先帝已經於九月二十七日晚駕崩了,定廟號為聖祖,全稱合天宏運文武睿哲恭儉寬裕孝敬誠信功德大成仁皇帝。現在您接的是當今雍正皇帝的口諭。”
饒是早有預料,十四仍是身子猛地一顫,眼淚奪眶而出:“皇阿瑪,您怎麼就……”
“王爺節哀,還請聽旨。皇上口諭:‘十四弟,皇阿瑪生前最疼你,如今他老人家去了,皇額娘悲痛難當,著你將一切軍務移交川陝總督年羹堯,即刻回京,上慰聖祖之靈,□□太後之心,朕也有事跟你商量。欽此。’王爺,謝恩吧。”
一句話搬了爹媽兩座大神出來,十四雖然在心裡翻了一萬個白眼,但是見眾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雙方的親衛互相瞪視,都隱隱把自己的主子護在中間,氣氛劍拔弩張。他還是忍怒道:“慢著,我先問你,靖西伯現在何處?”
年羹堯一愣:“當然是在京城府中。王爺何出此言?還是快些接旨吧。”
看他模樣不似作偽,十四這才胡亂嗑了個頭,雙手平舉:“臣接旨。”
年羹堯先是鬆了口氣,忽然想到五十年出征之時在德勝門外,康熙親自斟酒,百官自親王以下全部跪在道旁送行,十四高高坐在馬背上,驕傲的神色映著身後高揚的明黃大旗,那種飛揚跋扈、目下無塵的模樣令人過目難忘。現在看到他跪在自己面前俯身叩首,不知怎的,年羹堯心裡竟然不可抑制地生出一絲得意。
佛標見了險些攥不住自己的拳頭,嶽鐘琪攔了他一把,二人對視都把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聽說十四要走,營帳外頭人越聚越多,終於有人忍耐不住,掀簾子進來一頭跪倒:“將軍,讓標下護送您回京吧!”
“不對,該我送!”
“我送!我可是遊擊參將!”
“老子還是副將呢!”
“住口!”十四一人一鞭梢敲在腦門兒上,哼道,“虧你們還知道自己的身份。你們吃糧拿響做著朝廷的官,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奴才,送什麼送?”
豈料那副將把頭上的:“那我從今兒起就不做朝廷的官了,就做您府上牽馬抬轎,跑腿上夜端屎盆子尿盆子的奴才!”
十四勃然大怒:“放屁,爺抽死你個沒出息的!”
烏雅晉安一脈在軍中的勢力,承襲自費揚古,傳到十四手上,經歷的時間比整個康熙朝還要長久,早就把根紮進了人心裡。年羹堯瞬間意識到自己得意忘形了,趕緊換了副笑臉:“諸位將軍衷心可鑒,只是王爺此行回京,不過是去奔先帝爺的喪,外加看望皇太後,又不是沖鋒陷陣、夜闖敵營,哪裡需要用到你們這些久戰之將來保護呢?皇上早派了禦前侍衛並一千綠營兵,又囑咐沿途的總督巡撫好生伺候著,王爺只需要帶幾個用慣了的家人伺候起居就行了。”
只帶家人,連親兵也不給帶,豈不是說十四一出了營門,就成了沒牙的老虎,砧板上的肉,吃不吃就看別人的心情。佛標臉色一陣難看:“是‘不需要帶’,還是皇上不許帶?”
“這話從何說起?皇上寬厚仁慈,體恤王爺在外徵戰,自然沒有‘不許’一說。但是王爺也該體諒皇上的難處呀。不管是臣子見君王、從弟見兄長,還是兒子奔父親的喪,都沒有赫赫揚揚帶一堆侍衛的道理吧?”
十四不怒反笑:“好個巧舌如簧的奴才,成,爺連家人也不帶了,都是你們的人伺候著。有了不是,我只管拿鞭子抽人,倒還免了許多嫌疑。行了,快把你們的號枷、鎖鏈都拿來我穿上,趕緊上路吧。”
“王爺說笑了,快馬和儀仗已經備好,請。”
“慢著。既然不是戴罪押解,就容我跟屬下說幾句道別的話。”
十四走到嶽鐘琪跟前,輕聲囑咐:“我快馬回去。給蓁蓁報病,留她在這裡修養兩個月再做計較。”
兩個月,京城裡就算翻了天,也該平息了吧。嶽鐘琪含淚點頭。十四就摘了佩劍要遞給他,還沒說話,身邊已經呼啦啦跪了一群人,抱腿的抱腿,拉胳膊的拉胳膊,個個扯著嗓子嚎:“將軍,使不得啊!”
“拿著!”十四掰開他攥緊的拳頭,把劍塞過去,合攏手指緊緊捏住,“拿好了。弄丟了,爺要你的腦袋。”
嶽鐘琪含淚一笑:“腦袋在就不會丟。”
眾人看向嶽鐘琪的目光裡都多了幾分敬重。早有親兵拿了碗進來,挨個倒上水,眾人單膝跪地祝道:“恭送大將
十四仰頭喝了,望著年羹堯蔑笑一聲,摔簾子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