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苦笑:“我原以為,只要賀方不曾蠢到在另一艘小舟上做手腳,我們便還有一線生機。卻不知你還能用兵。”
王雅君忽然嗤道:“讓那小子忌憚如斯,嘿嘿嘿,能以這般大排場去死,倒與我身份相稱。”
羅成冷笑,不緊不慢道:“王公子莫急,在下還有一事隱瞞,非得說出來心裡才能舒坦,否則只怕後半生都不得安寧。”
王雅君譏道:“吳應簡之事?哼,是我識人不清,還有何好說的。”
“非也、非也。”羅成看一眼鄭竟成等人,溫聲對阿笙道,“你問我怎能早早候在此處,你心裡怎樣想?你可知我瞞了王公子何事?”
他素喜阿笙為人,甚至動過心思,想將這少年收入麾下。如非必要,實在不願要他性命。到此時,見阿笙所料分毫不差,更生惺惺相惜之感,只想多同他說幾句話,隱隱盼著阿笙能猜出一切真相來。
阿笙閉上雙眸,長嘆道:“在落梅莊,寫了布條送給傳志,要他救我的人,也是你,對不對?”
羅成大喜,撫掌笑道:“正是,正是!你且繼續!”
傳志暗暗稱奇,不知阿笙如何猜到的。他扭頭看向阿笙,迎上他雙眸,卻覺心頭一顫。他看不懂阿笙的目光了,他眼睛裡似有無限的哀傷苦痛,無限的無可奈何。傳志想要問他可還好,卻聽吳應簡道一聲“放”,弓箭手們對準海面,將一道道點了火的箭射了出去。
幾人扭頭一看,秦箏、素雲竟將小船劃了回來!
南宮碧立在船頭,舞動袖中兩道長綾,在海上激起一陣風浪,將來的火箭盡數攔下。她攔得一波箭,卻不一定攔下第二波,阿笙嚇得心膽俱裂,又驚又怒,喝道:“住手!”
這一喝聲嘶力竭,攜體內全數真氣鼓蕩開去,士兵們正要搭箭,被他聲音中駭然殺意所懾,不由自主停了下來。
“你答應過我,要給先我一個真相。”阿笙一字一句道,他雙目血紅,死死盯著羅成。
羅成無奈:“我怎知她們還會回來?你一片心意,通通付之東流。”說罷,吩咐士兵將小舟中四人、鄭竟成等都接上船來。
阿笙一見秦箏,當即怒道:“你們回來做甚?”
秦箏輕聲道:“官府戰船已至,豈會容我們逃了?我心想,海水這樣冷,又這樣大,既然總是要死,和你們死在一起,倒暖和一些。到了陰間,咱們不會走散了。”
阿笙大失所望,又問素雲:“她小孩子心性,雲姨怎也跟著胡鬧!”
素雲苦笑,南宮碧道:“臨陣脫逃見死不救,我南宮家弟子恥之。”
清歡亦道:“我妹子還在這裡。”
阿笙咬牙不語,眼淚在眼眶中打了幾個轉,又按捺下去。傳志上前握緊他的手,輕聲安撫。
羅成笑道:“小阿笙,世上還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事。你一心要她們活著,卻不知就此活下去,怕是一生都不得安寧。你聰明絕頂,怎不懂人心?”
阿笙冷笑,心灰意懶,傳志心道:才不,阿笙最懂人心,若是不懂,怎會想到恁多事,怎會一心想要救人?不過這番道理,說了你也不明白。
羅成道:“你那比性命還重要的話,可說完了?”
阿笙搖頭,回握住傳志的手,道:“傳志,我接下來要說的事,你要一字一字地聽好了。在嘉興時我同你說,此程前路未蔔,但或許能知道,十八年前落梅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知道你方家為何會被滅門。”傳志點了點頭。
羅成雙眼一亮,催促道:“你快說。”
阿笙道:“那所謂天下至寶,自始至終,都是杜撰之物。”
此言一出,似平地驚雷,群豪失色。鄭竟成掏出懷中藏寶圖,忙不疊開啟,手指不住發顫,狄松素雲等人亦感絕望,王雅君驚道:“你、你說什麼?”他額上青筋暴起,發指眥裂。“你胡說八道!怎是假的?怎是假的!我在崇文館藏書樓裡,親自找到的卷宗!當年先祖攻入皇城,前朝皇帝攜宮中密寶奇珍一路東逃,消失在東海之上,從此再無人知他藏於何處……”
“我果真沒有看錯你!哈哈哈,那藏寶圖花了我不少功夫哩。”羅成捧腹大笑,連連拍手,接著王雅君的話道,“五十年後,一張藏寶圖再現江湖,引起腥風血雨,藏寶圖輾轉失蹤,直到十八年前,聞名天下的神偷空空妙手聲稱,他已找到了那張圖,要將這天下至寶贈予天下第一莊。王公子,你怎知那捲宗不是假的?只消藏得隱秘些,偷偷洩露風聲,你便乖乖上鈎,竟當真打起那前朝寶藏的主意來。如今你可知道了?聖上從未將你這跳梁小醜放在眼中!”
傳志驚道:“難道、難道十八年前……”
“十八年前,江湖各派勢力風起雲湧,武人不事生産,四處尋釁滋事,攪得天下不得安寧。你方家更是蘇州一霸,屋舍千畝,田連阡陌,與官府勾結盤剝百姓,為禍一方。這還不夠,方攜泰這廝甚至想做英雄盟主,統帥武林。先皇不堪其氣焰囂張,想出一計。”羅成冷笑,問阿笙那是何計謀。
阿笙哀道:“張三不放出訊息,送傳志一件滿月大禮。他與方家大少爺相互勾結,不僅除掉落梅莊,而且引得武林中人自相殘殺,從此分崩離析,一蹶不振。”
羅成又道:“誰想十八年後,落梅莊死灰複燃,更有人蠢蠢欲動想要重蹈覆轍。小傳志,你可知幾年前中原大旱,莊敬亭僅一人就獻糧千擔?怕不是蘇州全城百姓的口糧,都入了他的糧倉!聖上早打算斬草除根,你的血海深仇,根本是咎由自取!如今一舉多得,既除反賊,又削弱江湖勢力,落梅莊從此消失,天下百姓安矣。”
這話如當頭一棒,將傳志徹底打懵。
墓xue之中,張三不的話在耳邊赫然響起,他毫無愧意,正義凜然道:“你的血海深仇,與天下蒼生比起來算得了什麼?你我的性命,與天下蒼生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你要殺我,便動手吧!”
到此時,他才明白張三不所言謂何,才明白他方家的慘禍究竟從何而來,才明白他這短短十八年來,是如何一步步走入今日之地的。
羅成問:“你如今還想報仇嗎?”
日頭已高,耀眼的白光刺得傳志睜不開眼睛,手中的梅花刀卻如此冰冷,他心知自己已至絕境。
生死攸關之際,他腦中盡是不相幹的事:方家原來真的是壞人,那就應當慘遭滅門嗎?我身為方家的孩子,非要報仇不可嗎?我報仇殺人,所殺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