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成笑道:“他倘若有小阿笙的七竅玲瓏心,就不至於淪落到今日境地。”
阿笙搖頭道:“我曾跟蹤過他幾日都一無所獲,此人行事謹慎縝密,遠勝於我。是以我才想不通,為何會有這樣的計謀。按理說,他籌謀多年的大計,至少應當有九成把握。”
羅成哈哈大笑:“從不知你小子也有認輸的時候!難道哥哥我要比他更聰明麼?你來問我,我又如何知道?”
阿笙挽起衣袖,露出腕上的木製機關,將那枚箭簇放入,抬手對準羅成胸口,淡淡道:“我思前想後,只有一個解釋。”
羅成瞥一眼他的手腕,笑問:“什麼解釋?”
“早在綢緞莊中,他已網羅天下豪傑。這些人散在英雄盟會中,趁亂蠱惑人心,以確保引起群豪內訌,他坐收漁利。而眾人會去墓園,是因為你。你在比武中大出風頭,再提議滴骨認親,誰也不會質疑。至於大鬧武林盟會的目的,是為天下至寶,亦是為人。”
“此話怎講?”
“有了錢,可以招兵買馬,運送糧草;有了人——除掉不聽話的,留下貪生怕死的,各個山頭、門派、地頭蛇,都可為他所用。南來北往的商道,想要平平安安地運糧運人,武林盟亦可照應。”
羅成笑而不語,將壺中餘下的酒一飲而盡。忽聽外頭一人破口大罵:“若不是看那小子還帶了個娃娃,老頭子早要與他拼命!想當年這人到我王屋派……”話到中途聲音模糊,聽不清說了何事。他笑道:“楚老頭一把年紀,還念些陳芝麻爛穀子的屁事,也不知他與狄松有何恩怨。”
阿笙道:“王雅君熟知武林掌故,我還當羅大哥也如此。”
羅成抹一把嘴,笑道:“按你的意思,王雅君的大計很是厲害。陸榮死了,還有我前赴後繼,替他賣命。我孤身一人,如何拿到天下至寶?又如何替他要人?阿笙,你不如懷疑鄭竟成。萬一王雅君的意思,本就是要鄭竟成做盟主呢?陸榮不過也是棋子罷了。”
阿笙一愣。與陸榮不同,鄭竟成在英雄盟會中不曾有任何怪異之舉,被推為盟主,也是群豪之意;他與王雅君相識,不過是這幾個月的事;何況聯姻事成,他與周審川平起平坐,已是江湖中首屈一指的人物。於情於理,都不該多此一舉,是以不曾懷疑此人。——退一步說,便是鄭竟成與王雅君勾結,羅成也脫不了幹系,誘人前往墓園、蠱惑群豪投降的,都是他。阿笙思及此處,冷道:“鄭掌門的事,隨後追究不遲。我只想問羅大哥,你與王雅君是何幹系?你登上這艘船,又有何目的?再者,那日在墓園,你為何要救白思思?”
阿笙的兵刃距心頭不過半尺,羅成一手捏著酒杯,打量起杯上花紋,泰然自若道:“阿笙,以你的本事,殺得了我麼?”
阿笙道:“不。或許我與傳志拼死一戰,可有勝算。”傳志拔出刀來,太過用力,握得指節咔啪作響。
羅成不動,他二人亦不肯動手。如此對峙良久,羅成長嘆一聲,輕笑道:“阿笙,你如何猜到了王雅君身份?這話可曾對別人提過?”
“那是殺頭的罪。沒有十分的把握,不敢妄言。”
“那便好。”羅成笑道,“你兩個何苦要上這艘船?哥哥身不由己,要做許多違心的事,卻也是真心實意希望你兩人平安。”
傳志急道:“阿笙說的都是對的麼?”
羅成抬眼,正要答話,外頭忽傳來“撲通”一聲,似有東西落入海中。三人相視一眼,一同起身趕向門外。
船頭只有兩盞油燈,夜色籠罩下,什麼都瞧不分明。羅成提燈檢視,鄭竟成、狄松與莫負雪也先後走出,問他們發生了何事。幾人在甲板上搜尋一週,莫負雪在船頭右舷處顫聲道:“快、快來!這裡有血!”
自甲板到船舷上,飛濺了一串血漬,莫負雪提燈向外探了探身,外側船身上,亦沾染了一塊鮮血。羅成抬指一抹,還是溫熱的,眾人見狀,皆震驚不已。阿笙急道:“停船掉頭,有人落水了!”
羅成道:“傳志去拿繩子,莫掌門把大家夥都叫起來!要雲大夫帶上藥箱!”
甲板上當即亂作一團。賀方要水手停船,問過羅成那人落水的時辰,當即脫下外衫,將長繩系在腰間,躍入水中。
不多時,船上眾人陸續趕來,傳志兩手握緊繩索,環視一週,擔憂地望向秦箏:鄭夫人與狄姑娘受不得風,都在房中,眼下只缺了一人。長繩一動,傳志大喜,與羅成等合力將賀方拉上,他背負一人,白色衣裳已給血水染成了粉色,脖頸上一道刀傷,仍血流不止。秦箏看清他面目,身子一軟,跪倒在地。清寧與鄭竟成亦大驚失色。
那人竟是清歡。
素雲眼疾手快,當即為他止血診脈,見秦箏紋絲不動,喝道:“快來幫忙!他還有氣!”
秦箏魂不守舍,手忙腳亂上前幫忙,阿笙與傳志不約而同看向彼此,心道:既不是羅成,也不是鄭竟成,這艘船上還有別人。
袁昭玉驚道:“誰會下這等狠手?分明是想要了鄭小俠的命!”
林白鶴面如菜色,強顏歡笑道:“袁幫主,莫忘了咱們是在海上,那個人……”他遲疑不言,眾人面面相覷,都明白了他的意思:殺人的兇手,正在這艘船上;更可能,就在他們當中。
阿笙道:“諸位可肯聽晚輩一言?”
鄭竟成道:“這種時候還何必在意晚輩、前輩……”他垂下頭去,身子不住發抖,顫聲道:“你講吧,你、你可是看到了殺人兇手?”
阿笙搖頭道:“我與傳志在羅大哥房中,聽到清歡落水,便沖了出來,甲板上空無一人……倒也未必,燈光暗淡,那人或許會躲在暗處。此地距海岸已遠,海水冰冷,他若跳入海中,唯有死路一條;我們也只聽到了一次落水聲,是以此人仍在船上。”他目光自眾人臉上一一掃過,緩緩道:“不如我們分頭將這艘船上上下下搜查一遍,將他揪出來。若是找不到他……那他必定在我們當中。”
莫負雪冷道:“你是懷疑我們麼?”
阿笙道:“莫掌門當時人在何處?”
“我與楚掌門喝酒,我倆都喝醉了,我一回房便聽見鄭小俠落水,沖了出來。要不衣裳怎還齊整整穿著!你若不信,楚掌門為我作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