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應簡蹙眉:“僅僅如此?”
“是,僅僅如此。”
吳應簡點頭,並不放下弓箭,要儲忠義喂他吃藥。阿笙解了毒,兩臂架起竹杖,緩緩挪至周審川面前,將匕首纏在腕上,道:“周盟主,晚輩雙手盡廢,怕不能一刀給個痛快,還請忍耐。”
周審川道:“你動手吧。今日之恩,周某來世再報。”
阿笙席地而坐,將匕首對準周審川脈搏處。他身後,周玉明跪地痛哭,連連磕頭。吳應簡箭在弦上,蓄勢待發。墓園中鴉雀無聲。
阿笙望一眼墓門,心道:裡頭陰森寒冷,他兩人不要著涼才好。手臂用力一送,匕首直沒到刀柄處,鮮血噴湧丈餘,濺了他滿身滿臉。周審川面含微笑,垂下頭去。周玉明哀嚎一聲,連滾帶爬撲向父親屍身。
吳應簡鬆手,長箭朝阿笙後頸破空而來。耳後風聲尖銳作響,阿笙心道:我怎麼也變成了傻瓜?不由失笑。
是一剎那的功夫。阿笙身側一道身影倏然而出,腳步急轉,身形輕盈迅疾,似遊龍驚鴻,一把將長箭奪下,繼而縱步掠至儲忠義身後,將箭簇抵在他頸間,道:“交出解藥。”
武功低微如儲忠義者,絲毫不曾看清楚將才發生了何事。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能快到這般地步的,非有數十年上乘功夫不可——捉住他的,竟是陸榮。儲忠義雙手被他牢牢制住,空有一身□□也無計可施,只能破口大罵:“你他奶奶的假裝中毒?這不可能!你使什麼妖法!”他口中汙言穢語接連不斷,陸榮一記手刀劈他後頸,這才清靜。
吳應簡道:“不可能。”
陸榮溫聲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兩位莫小瞧我青石山的功夫。”在場之人皆目瞪口呆,雖說青石山內功心法獨步武林,難不成能將這□□逼出來?
阿笙亦迷惑不解,他對青石山武功再瞭解不過,從不知竟可強悍如斯,望著面前死去之人道:“掌門師叔好生厲害,只可惜……若您早些出手,周盟主也……”他話至一半,哽咽難言。
陸榮道:“你離開師門十幾年,本門武功早已今非昔比,便是你爹在世,內功也不如我。我本想拖延片刻,待體內□□徹底逼出,再見機行事,怎奈你……”說罷喟然長嘆,再開口竟有怪罪之意:“我青石山與南方盟歷來交好,不論有何緣由,你殺了周盟主,都是不該。”
阿笙一言未發,反是羅成按捺不住,譏道:“陸掌門,大家夥可都親眼瞧見,小阿笙為了周氏父子,才背這殺人罵名,你當時做了縮頭烏龜,這時又放什麼馬後炮?”林白鶴等人亦哈哈大笑,心中嗔怪:不錯不錯,你他奶奶的早些出手,咱們也不至於站在這圍牆下,背那貪生罵死的罵名。
陸榮怫然作色。在場之人雖知道,阿笙殺了周審川乃是義舉;一旦傳出去,旁人卻不一定這樣想,若給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定累及青石山聲望。他是青石山掌門,所思所想與旁人不同,也不屑與之爭辯,對吳應簡道:“這人性命在我手中,你交出解藥,我便放了他。”
吳應簡道:“園中近百號人,你要多少解藥?”
陸榮環顧一週,坐在墓園中心的,不過一二十人。“我要你放了落梅莊中所有人,讓你主人堂堂正正與我們比試。”
常不遜撲哧一笑,吳應簡亦冷笑道:“痴心妄想。”
陸榮道:“憑他一人的□□,便將我等玩弄於掌中。殺了他,你主人捨得?”
吳應簡舉弓:“孰輕孰重,主人自有判斷。”
陸榮手中箭簇一送,刺進儲忠義頸間,吳應簡泰然自若,拉滿長弓與他對峙。他兩人分毫不讓,急得林白鶴高聲喊道:“殺不得殺不得!陸掌門,你有冠絕武林的好功夫,咱們可沒那本事,殺了他,大家夥都得死!”
陸榮皺眉,萬向天冷道:“見風使舵的無恥之人,死不足惜。”
林白鶴怒火中燒,又無從反駁,急得團團轉,連連推搡羅成,要他出頭。羅成笑道:“萬掌門說得不錯,咱們是見風使舵、貪生怕死的小人,死了也活該嘛!”
“你小子將生死置之度外,老子可還想好生活著哩!”林白鶴咕噥一句,又去推孫百寧:“你剛與好侄女重逢,也想死在這破地方麼?陸掌門瘋了,你快勸他幾句。”孫百寧一張臉憋得漲紅,哪肯開口。
眼見箭簇完全沒入儲忠義頸中,林白鶴臉色煞白,恨不得跪地求饒,只得親自上前勸陸榮三思而後行。陸榮道:“實不相瞞,在下□□已解,若一走了之,便有千軍萬馬也攔我不住。如此莽撞行事,是一心為了眾位同道。”
林白鶴賠笑道:“自然自然,陸掌門是大英雄、大豪傑。不如這樣,閣下將條件放低些,說不定這位神射手就答應了,大家皆大歡喜,豈不快哉?”
陸榮沉吟未決,人群中一人笑道:“林掌門,你跪下對薛家兄弟、南宮宮主、周盟主磕上三個響頭,說不定陸掌門就肯手下留情哩。”
陸榮道:“萬萬使不得。”面上卻露笑意。
“這,這……”林白鶴雙目一瞪,一張臉擠成苦瓜模樣,半晌說不出話來。群豪早不喜他為人,皆冷眼旁觀。便是怪罪陸榮不識時務,也不肯顯露出來。
見林白鶴猶豫不決,似真在考慮那下跪之事,萬向天更是不齒,罵道:“你膽小如鼠,卑躬屈膝,有何顏面存活於世!與你做武林同道,真是我燕山派之恥!”
林白鶴咬牙切齒,畏畏縮縮退下。卻聽阿笙道:“前輩所言差矣。”
他已無生念,心中反倒無憂無慮,豁然開朗。他同傳志講過,做事要有七八成把握,若是必須要做的事,只有一成把握,也非做不可。是以他始終不解,殺人償命是天經地義之事,傳志怎那般優柔寡斷?此刻方與傳志心意相通,全然理解:傳志在乎的,是他為何要殺人,可否有不殺人的辦法。
在太湖上,傳志說,他與宋琳皆是可憐之人;箏兒卻道,大家都很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