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垂下眼瞼,好一會兒才說:“那是謝大俠的夢,不是你的。”
“說不定呢。總歸是個很好的夢——你當真要去捉水鬼嗎?”
“你既不信,適才又信誓旦旦說什麼鬼話?”
“你說什麼,自然有你的道理。該解釋的時候,你就跟我解釋了,是不是?”
聽得阿笙一聲極淺的笑:“我卻是真的不會抓鬼。”
他兩人壓低了嗓音說話,在場的擠擠攘攘的人,沸反盈天的聲音,都與他倆無關似的。
秦箏坐得離兩人遠些,怔怔地發呆。不知過了多久,抬起頭向仁義閣看去,恰好鄭清歡也在看她。清歡紮了個不同平時的發髻,將耳朵遮住了。兩人隔著湖面,鬥氣似的四目相對,望了好一會兒,又不約而同移開。
這日比武,羅成連敗七人,袁昭玉、孫百寧等均非敵手。可陸榮、鄭竟成、祝羅敷等高手都未上前。莊敬亭道,如此車輪戰,於羅成不利,他人便是贏了,也勝之不武,不如隔日再行比過。眾人並無異議,各自謙讓、奉承一番,就此散了。
眾英雄回房歇息,阿笙帶著付九、秦箏和傳志去抓那水鬼。清早尚熱鬧非凡的湖邊空無一人,水榭被打破的窗子在風中搖擺不止,吱呀作響。阿笙要傳志立在原處,回想當時用了多大力道。又要付九跳入湖中,去摸摸湖底的石塊、水藻,檢視水中可有異物。又問秦箏,溺死之人是何死狀。
他煞有介事,傳志幾人乖乖照做。直到夕陽已落,婚禮將要開始,才就此作罷。
周玉明與杜紅蕖大婚之禮,在落梅莊的花園中舉行。
園中各處懸著燈籠,遙望去星火點點,煞是好看。花園不如湖畔寬敞,擠擠挨挨擺了二三百桌,婢女、使者在其中往來不歇。陸榮、莊敬亭等各派掌門人坐在上席,各派弟子們依次而坐,輩分不夠的少年人,不少坐在隔壁院落,只聞園中熱鬧聲響,不見眾人。傳志幾人仍同薛家兄弟和另一對“方家”主僕坐在次席。
傳志認得這花園。付九當年正是在園中的石舫上,收斂了方家父子的屍體。他自小就聽過千百次,知道這一幕何其可怖慘烈。一走進這園子,他便去瞧付九,見他面色鐵青,也是鬱郁寡歡。縱使身邊鑼鼓、鞭炮聲震天,始終置若罔聞,呆呆在桌邊坐著,渾不知婚禮何時結束的。倒是阿笙,一連喝了幾杯,臉頰通紅,雙眸亮閃閃的,惹得“方傳志”的眼睛都快要貼在他臉上。
席間,周玉明前來敬酒,“付九”瞧見傳志魂不守舍的模樣,冷道:“白日裡殺了人,夜裡還來吃席,要與你這殺人兇手同桌,真是晦氣。周公子也不怕不吉利?”
周玉明笑道:“在座的都是江湖中人,豈會講究這些。”
阿笙站不穩,一手支在桌上,半偎著傳志,冷冷道:“倘若傳志不曾殺了宋斐,你可要跪地道歉?”
周玉明挑眉笑道:“阿笙已抓到了水鬼?”
阿笙眯起眼睛,將頭抵在傳志肩上,嗤笑道:“竟真有人信這種荒誕之言。”
傳志忙攬他坐下,道聲對不住,周玉明搖頭笑笑,並不與他計較。待他去另一桌敬酒,傳志摸摸阿笙額頭,溫聲道:“你喝多啦,咱們回去好不好?”
阿笙喃喃道:“你不相信我有辦法洗清你的冤屈,是不是?”他嗓音極低,口齒不清,附在傳志耳畔講話,倒像是小情人之間撒嬌囈語。傳志只覺得身子骨都要酥了,搖頭道:“我相信你的。”
阿笙低低地笑:“萬掌門當時氣得很,不肯聽勸,到了明日,我們一起去瞧瞧宋斐屍體,便知道他怎麼死的了。”傳志一時拿不定阿笙是真的醉了,還是有意說這些話,手指在桌下捏捏他的掌心,等阿笙反手捏住他的,便暗暗笑了。
“付九”雙眸一眯:“這麼說,你已見過宋公子屍體?”周圍幾桌的賓客,也都悄悄支起了耳朵。
傳志輕咳一聲,冷道:“你問這個做什麼?阿笙說明日便知,那就是明日。”他不善撒謊,能將這句話講囫圇,已是難得。
阿笙道:“誰要見他屍體?若先見過了,旁人賴我在屍身上做了手腳,解釋起來太過麻煩。姓萬的豈會讓我見?明日我就說,那水鬼要附在宋斐身上才肯講話,見不見就由不得他了。”他平日裡總是冷冷清清的,不曾有這樣活潑的語調。傳志知他有意如此,也歡喜得緊。
“付九”嗤笑一聲,看向薛雷等人,笑道:“大話說得倒響,原來屁都不知道。誰不知宋斐怎麼死的。便是看了屍體,他胸口也有這小子的掌印!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咯?”其它幾桌客人紛紛側目。
阿笙不再理他,倚在傳志肩上睡了。傳志不顧眾人眼光,將阿笙打橫抱起離席,秦箏也自跟上。薛雷禁不住道:“這兩人也忒過膩歪,恨不得長到一塊去了,世上哪有這樣的兄弟朋友?”
薛風面露憂色遙望二人身影:“只怕他們不是兄弟朋友。”
一回到杏花樓,阿笙便按著額頭要秦箏給他煎藥,喝罷又再三囑咐她晚上切莫亂跑。秦箏惱道:“分明難受得要死,還管東管西,早晚累死你算了。”倒也老老實實回房了。
阿笙又吐了兩次,臉色方回轉如常,細細問過傳志他今日都說了什麼,放下心來:“只怕演得不像,引人懷疑。”
傳志一面攙著他,一面喂他喝茶,喪氣道:“若我再聰明能幹些就好了。事事都要你操勞費心,沒有遇到我之前,你一定過得很自在快活。”
阿笙沉默片刻,道:“不,我同你在一起開心得很。唯一怕的,是日子過得太快。”不待傳志回答,他已一掌將燭火揮滅,拉他走至窗邊:“你隨我來。”
兩道身影翻窗而出,悄沒聲消失在黑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