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儲的猛一跺腳,將地板上硬生生踏出半寸深的坑來,一雙拳頭捏得咯吱作響,怒道:“你說什麼!”說罷便要上前,卻給旁邊那人一把抓住。他眯起眼睛,將傳志稍作打量,笑道:“小兄弟,你說什麼?”
此人相貌尋常,打扮成書生模樣,分明在笑,卻令傳志不由打個寒噤。他梗起脖子,強道:“我已知道了那個秘密,但我不會說的。作為交換,你們要告訴我另一件事。”
“你太得意了!”不知為何,那人猛然抬高聲音,吊起眼梢一聲驚叫,抽出刀一步步跨上前來,仰頭逼視傳志雙目,陰慘慘笑道,“得意忘形,就會招致禍端。你前頭做的都不錯,卻得意太早。”
傳志通身繃緊,喚起內力湧遍四肢,問:“你說什麼?”
“傻孩子,你要是隻知道岑青的下落,誰還會殺你呢?我們只要殺岑青就好了。”他已緩步跨至傳志面前,左臂向側邊橫直,一把柳葉刀刃上寒光凜然,傳志幾可感受到刀上煞氣,垂眸細看,他的刀,竟是通身血紅。“你若知道那秘密,我們豈會同你交換?”
傳志瞳孔驟縮,心頭大震,在他橫刀揮來那刻,拼盡全身力氣向上一躍,直沖房梁。
他輕功卓絕,哪想此人不在他之下,緊隨而來,耳後風聲大震。傳志不敢反擊,將一套心法全力使出,在屋上跳來縱去,卻不得絲毫喘息之機。身後那人聲音反倒愈發近了,似極為興奮,喉間顫動不已:“小生還當你聰明,原來也是個不成器的!你的刀,小生這便收下了!”
傳志叫苦不疊,腿下越跑越快,胸口紗布已然濕透,暗道今朝要命絕於此。
兩人在房樑上轉得數圈,姓儲的在底下瞧得眼花繚亂,嘆道:“都說不遜老弟功夫好,今兒才見識了,奶奶的,這小子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有幾招嘛——小崽子有本事下來打!爺爺脖子都酸了。”他仰著頭正說,忽覺口中一澀,有什麼東西滴了進來;繼而又是一滴,落在額頭上。抬手一抹,竟是血漬。再低頭瞧瞧,彎彎繞繞幾道血跡一路延伸,越往後越多,末了竟彙成了一小灘。姓儲的一舔舌頭,嘖嘖道:“這小崽子今兒要交代在這裡了。”
傳志步伐慢了,視野裡一陣模糊。
身後那人已與他並肩而行。傳志聽到胸口呼哧呼哧的喘息聲,和那人因興奮而尖銳刺耳的嗓音:“小生還當你是鐵打的呢!給這飲血刀當胸砍傷,滋味可好受?你可是頭一個從這刀下逃得性命的人!”
傳志愣住。
這人哈哈大笑,一把扣住他腰腹,道聲“著!”,將人從樑上猛拽而下。傳志早已力竭,雙腿一軟便要跪下,卻給一扯發髻,倒在他肩頭。看在旁人眼中,倒像是傳志偎在他懷中似的。他拍拍傳志後腦,五指按在他頸後,附耳低言:“小生那天認出你了。你很聰明,沒有還手。”
傳志喃喃道:“我還要救人。”
這人笑道:“所以小生說你聰明。你今天來,是想救誰?”
姓儲的不知他們說些什麼,只看兩人耳鬢廝磨親密得很,若不是傳志腳下血液已彙整合灘,這場面竟有些香豔——傳志還是個少年,江湖上愛褻玩孌童的不為少數。他也不避諱,笑道:“不遜老弟該不會看上這小子了吧?使不得!恩公要咱們趕盡殺絕,不遜老弟讀過恁多書,這四個字總比我儲忠義明白吧!”
這人將食指比在唇邊,輕聲一噓,又對傳志道:“你要救鄭夫人和那個囂張的小丫頭,是不是?——不要說話,你受傷太重了。”
傳志微微點頭,右手將刀柄暗暗握緊。
“若小生是你,就不會想著偷襲。”他低笑,鼻尖在傳志發間一嗅,“你身上都是血的味道,小生很喜歡。你安心去吧,鄭夫人和那丫頭會毫發無傷地送到蘇州去。”
傳志身體一顫,抬手抓他衣襟,勉力抬起頭來與他對視,問道:“當,當真?”
“你不知道那個秘密,對不對?”他舔舔嘴唇,笑得更深,“可惜,你太不聰明。”他拿過傳志的刀,來回打量一番,嘆道:“好刀!便用它送你上路。到了底下,可要記得小生。小生常不遜,無字無號,無來處,無去路,平生所愛,唯天下名刀,與了不起的刀客。”
說罷膝蓋一頂,要傳志跪倒在地。他繞至傳志身後,高高舉起那柄梅花刀,垂眸睇著他的後頸。
酒樓中唯有傳志愈發急促的喘息聲。
死寂。
“且,且等一等。”
傳志忽地開了口。
眼前已模糊不清,他臉色煞白,無半分血色,他覺得很冷。他摸到了阿笙的竹杖,藉著它撐直了身體。竹杖握得久了,微微發熱,那股暖意讓他微微笑起來。
“救我們的人,”他緊緊閉上眼睛,又睜開,側目望著常不遜,笑道,“是獨孤一刀,狄松。”
常不遜臉上的笑意凍住了。
然後,他的雙目如獵鷹一般,驀地精光四射。他咧起嘴,越咧越大,大到讓人以為他想要一口吞了傳志。他臉上的肌肉猛烈地顫動起來,整個人都開始顫動起來,甚至腳下的地板也顫動起來。他面上露出了令人畏懼的猙獰,他在笑,又似乎不是笑,他喉間發出奇怪的嘶鳴,尖利的笑聲猛地鑽進人的腦殼中去。
傳志撐著竹杖,緩緩站直身體。他望著常不遜,一字一句道:“用狄松的下落,來、來換。”
常不遜一把扔下刀,雙手抱頭仰天大笑,猛地朝傳志跪下,喊道:“來人啊!來人啊!快救他!快來人救他!——我錯了,我錯了!哈哈哈哈哈!你聰明得很!你聰明得很!我答應你,我答應你!!”
儲忠義呆若木雞,驚道:“你他奶奶的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