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若有心,不才今夜會見。若夫人不便,王府森嚴,也可將信紙焚燒,青煙傳訊。
多有得罪,萬望見諒。
要是真的未出茅廬、不諳世事,因為童年經歷對妖族有血海仇深的恨的凡人姑娘,說不定還真的被忽悠住去會見了。蘇姒要是能親眼見到這封信,也是會去的,就算這封信它來路不明,只要有一點點除掉江定波的機會,她也願隻身赴險。
可惜……
送信人想得面面俱到,唯一算漏了一點:蘇姒是妖。
當年蘇姒是被母親以秘術直接以妖胎形式傳送出體外,託生於凡人軀體誕下,這是再怎麼查也查不到的。
送信人只知道蘇姒明面上的身份:一個凡人舞姬,過得很不幸。為了在戒備森嚴、水潑不進的秦王府裡傳信,用了妖族不可見的傳訊術法:同心。
但蘇姒是純妖之體,父上為花妖、母上為狐王,本身妖系血統純正,是無論如何也看不見這信的。
反而是被皎月姬看到了。
從謝瑾的視角,看見皎月姬看完了信,眼神有一瞬間的迷惘,隨後很快就清醒了過來。
她把信折了幾折,在蘇姒回來之前,藏進了袖口護腕裡。
蘇姒端著杯盞過來了。她一向喜歡自己端自己的杯子,怪癖很多,伺候的婢女也都習慣了。她笑吟吟推開門,皎月姬迎上去,神色如常,在接下來的交談裡,隻字未提那封信的存在。
當晚,蘇姒在庭院裡設了香案,銀盆裡淨了手,一身淺粉的衫,那粉色染得太淡,月色一照,全成了白。
她把臉面也淨了,一窩發絲鬆鬆用一根金簪挽上,翹著小指撚香,細細三柱插進小鼎三足香爐陳灰裡,三縷煙從紅的香頭燃上,漸漸混成一股。
蘇姒後退半步,跪了下來。
皎月姬倚在門邊看。她不知道這種儀式有什麼用,也不知道蘇姒在幹嘛,只知道,蘇姒的一舉一動,都是很美的,她不想錯過。
蘇姒將眼睫一闔,手在胸前合掌,低首拜下去,下頜抵著指尖。其時有風過庭院,揚起紛紛的落花,輕雲蓋了滿月。美人跪在庭院當中,案上三柱香,袍袖鼓動鬢發散亂,眉目安靜入畫,如乘奔禦風,羽化仙去。
閉月羞花,當年那一眼就誤了。
皎月姬就這麼看著,靠在門框邊,手足僵硬了也不敢動一下,生怕驚擾到什麼。良久良久,蘇姒起身攏了袍袖,淡淡囑咐使女收拾的時候,皎月姬才敢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你方才在做什麼?”
蘇姒定定看著她看了一會兒,看到皎月姬不自在地先移開了視線,才笑出來:“祈禱。”
“祈禱什麼?”
蘇姒頓了一下,平靜地說:“這樣的日子能長長久久。”
長長久久,好得像夢一樣。仇人不在府,遊園觀花乏了就睡,睡醒了逗皎月姬玩,做噩夢了鑽皎月姬懷……總有新鮮有趣好玩的事情做,每一樁似乎都和皎月姬有關,每一天都過得很快。
皎月姬怔愣,看著蘇姒的臉……和大漠時候強行畫出來的異域風情不一樣,和平時的盛裝舞步不一樣,鉛華洗淨,卻還自然地流露出一種美。臉頰光潔,眼波流轉裡透露出慵懶和嬌媚,千種神態都恣意溫秀。
好美啊。怎麼會有越來越美的人?
皎月姬最終說:“好。”
蘇姒先是不知道她在應承什麼,莫名地看著她,然後被逗笑了:“我向上天祈禱,你倒是在這裡代老天爺答應了。”
皎月姬沒辯解,只是也一笑,什麼多餘的話都沒有說。
當晚,她燒掉了護腕裡的那封信。青煙嫋嫋裡,使者虛影落下來,笑得很客氣:夫人,您想通了?
皎月姬撚著幻術,用蘇姒的臉點了點頭。
很久很久後,事發之後,蘇姒想過很多,也後悔過很多,她錯過了太多的蛛絲馬跡,一放鬆下來沉浸在幸福裡就選擇地忽略了那麼多的不對勁。她想,她早應該在皎月姬想學她的舞蹈的時候就反應過來,而不是興沖沖的把父母輩傳承下來的幻術本領都教了一遍。
當時皎月姬笨拙地學得那麼認真,認真到五十年後的蘇姒在漫長的歲月裡,想起來就想落淚。
她分明是替自己扛起了本來該扛的東西。
那隻在金沙綠洲薰衣草湖邊遇到的獸,傻得天真,傻得可愛,傻得那麼要命。傻到即使是沒影兒的虛妄乞求,也想替她認真地一一實現。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各位小天使的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