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驛站出發,回京小分隊又在路上趕了兩日,這天午後便到了邇巖谷。
一行人從谷口走來,入目全是青翠的碧色,草木蔥鬱,融融地覆了滿眼,偶有凸峭的石壁從旁側伸出,大多也在暗處生些潮溼的綠蘚。
山谷兩側高處還長著許多繁茂粗壯的樹,冠部伸展開,就在谷底撒下一片陰影,仍有光從枝葉間穿過,在地上卻似是密佈的亮點。馬蹄踏在潮腐的葉片上,起落之間全是泥濘的溼氣。
叫不出名字的花上零零落落停著些蝴蝶,身形偏大,被驚擾飛開的時候蝶翼張開,得有一掌還多,空氣裡瀰漫著草木的味道。
一行人十一批馬,譚梓苓的馬那日被留在了驛站裡,現如今綁在馬上同史清明一樣待遇。料想是馬匹跑動時顛簸擠壓著胃部,兩人一個文弱書生,一個失去光環的女主,一路過來都吐了不少,因得護衛們都不太願意帶著兩人,畢竟味道著實是難聞了些。
這樣幾日下來,女主稍顯得好些,反觀史清明,全程幾乎都是昏死著過來的,譚梓苓少遭幾天罪,但也吐得臉色清白,至少作妖的力氣暫時是沒有了。此刻從谷底走過,竟是這幾日少有的閒適時候。
然而就在這時,變數陡生。
一支箭矢從上方朝著秦溯斜斜破空而來,男人幾乎本能地感覺到危險,一偏身子躲了過去。
但是更多支箭矢從兩旁朝著程述一行人過來,目標也不再僅僅是秦溯一人,而是瞄準了整個護衛隊。
閃避的途中,程述隱隱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傳來,當下命令眾人把譚梓苓和史清明放下迅速離開,放自己和秦溯斷後。
果不其然,箭矢的攻勢在留下兩人後就明顯放緩,而兩人雖應付得略有些吃力,到底還是在可防禦範圍裡,程述一隻手持劍不停做著橫掃的動作,另一手拉著馬韁,上半身向後扭著,姿勢及其彆扭。
但就在離出口還有一段距離時,秦溯突然斜身過來攬了他的腰,下一秒就把人帶到了自己身前,程述驚詫轉頭過去,卻被男人一隻手死死摟住。
程述也不敢再亂動,這樣的騎法本來就不好閃躲,他就算困惑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表現。
一行人險而又險地從谷中逃出,不敢停留,一路催馬疾馳,直到確認後無追兵才放慢下來。
他們現處的位置,離京中大約有五日的路程要走,最近的一處驛站也要天黑才能到。
眾人看向秦溯,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將軍把夫人拉到了和他一匹馬上,頭埋在程述的肩窩裡看不清表情。
青年輕輕抬了抬那邊肩膀,示意秦溯拿主意,可身後卻始終沒有任何動靜,那人好像睡著了一樣,可怕的是,程述感覺不到他的呼吸。
還有緊貼自己的胸膛裡心臟的跳動聲。
程述僵了一僵,他小心握上男人一直攬在他腰間的那隻手,“......阿溯?”。
被碰到的手驀然墜下,但身後依然沒有任何動靜。
護衛隊裡幾人發現情況不對,湊過去一看才發現出了事情。
秦溯肩背和背部中央分別中了一支箭,傷口處洇出的血粘在衣服上都已經有些幹了,觸目驚心地在白衣上染出一大片褐色。
程述抓著男人的一隻手,另一隻手向後勾上秦溯的腰,然而因為太過顫抖而虛軟始終沒能把他勾牢,卻摸到了一手粘膩的液體。他把那隻手抽回到面前看了又看,一遍又一遍,是程述在天地間見過最鮮豔的紅色。
刺得眼睛都發紅。
風穿過山林吹過來,沒多久血漬就幹得讓程述覺得自己完整地張開手掌都困難,這次他反手終於勾住秦溯,帶著男人從馬上下來。
明明那人呼吸已經停止,他還是脫掉自己的外衫鋪在地上給秦溯墊著,從包袱裡拿出一把小刀和火摺子,山風很大,幾個兵自覺站到程述身邊擋了風口,看著青年飛快地劃開將軍衣服露出傷處,又點了火給小刀消毒,小心把箭頭從秦溯身體裡拔出來,神情冷靜得可怕,好像剛才的恍惚完全與他無關。
可旁的護衛都清楚,再怎麼做,那一具身體的胸口已經不會起伏了。
直到用繃帶把秦溯的傷口裹好繫上結,拿了一件寬衣給男人籠住,青年才好像體力不支地軟在他的身邊。
他的手上全是秦溯的血,程述微微低頭無聲看著自己顫抖的掌心,沉默許久,突然用那兩隻手捂上自己的臉,表情癲狂可怖,眼淚混著未乾的血從他的指縫裡流出,聲聲嗚咽嘶啞得竟像是靈魂深處傳過來的慟哭,入耳似是“阿溯”兩字。
阿溯,阿溯。
他在炎日裡,身周卻冷得如同置身寒冬臘月。
護衛們不敢走過去,只看著半晌後程述慘白著臉慢慢支撐起身拿了他的劍,面上全是深深淺淺的血漬,聲音沙啞,看向護衛隊眾人,“我還有些事要處理,阿溯......就拜託各位照顧了,晚間我們在驛站會合。”
說完目光轉向躺在地上的秦溯,極其溫柔地勾了勾唇,俯身在他額間留下一吻,“聽話,要等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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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衛幾個紅著眼忙不迭點頭,讓一人揹著秦溯上了馬,用繩子稍加固定,向著前路出發,而程述就在那裡目送他們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