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溪吃完傅聞遠秘書買來的退燒藥以後睡下了,下午四點鐘,傅聞遠在辦公室接到醫院電話,情況比想象中還壞——肝部是癌,但是是從胰腺轉移過去的。
胰腺癌原本便棘手,到這時候擴散得快且範圍廣,基本沒什麼再治療的必要。
這訊息對每個人都是晴天霹靂,傅聞遠沒敢再對雲溪說。
阿姨還不知道,但也就是沒確切從醫生嘴裡聽到,江越淩告訴她的時候,她的表情比所有人都平靜:“就是治嘛,腫瘤怎麼了,雖然我讀書不多,但還沒聽過,誰得了腫瘤就要立刻死掉。”
“是這樣。”江越臣在車上哭過,此時表情卻很正常,還有點平時的吊兒郎當,“大哥跟哥都在聯系專家,咱們回淩都以後消停治,您別害怕就成。”
阿姨卻不幹了:“回淩都幹什麼?我就在這治。”
江越臣一愣,“這邊人生地不熟的,我們也不好照顧,在淩都跟在家一樣,您住著舒服。”
“你們都忙,真長久住院了能陪我幾天?所以說,在哪都差不多,來回還折騰。”阿姨不肯鬆口,“住院就住院吧,要真跟在家一樣,大家怎麼不幹脆就住醫院去呢?”
江越臣突然梗住,甚至有些央求地看著他媽了。
阿姨卻擺擺手,就下了最後決斷:“行了,就這樣,聽大夫說了怎麼弄就回去吧,別跟這兒耗著了。有空來看看我就算你們盡心了。”
然後她轉問一直沒說話的傅聞遠:“雲溪呢?”
傅聞遠道:“有點兒燒,吃藥沒退下來,就順便帶過來在樓下輸液。”
阿姨擔心道:“是不是著急了?就怕他受不得嚇,你們不聽。”
傅聞遠安撫道:“早晚要知道,提前告訴他,過幾天去上學也走得安心。”
江越淩和江越臣輪流勸阿姨回淩都,但都沒說動,江越臣不死心,但又扯了會兒閑話,就看她困了。
檢查做了一天,飯沒吃幾口,壞訊息撲頭蓋臉地來,確實容易困,正好護士進來提醒,探視時間到了,他們只好都出去。
三個人前後進了吸煙室,沉默坐一會兒,江越淩道:“既然媽想在這邊,就由她吧。”
江越臣紅眼道:“那怎麼……”
“沒什麼不行的。”江越淩打斷他,眼睛卻看向傅聞遠,“媽應該是怕……她一直都這樣,跟著大哥才安心,大哥說的話她最相信。”
傅聞遠摁滅煙頭,到這會兒才開口:“病了就來小孩兒脾氣,誰都這樣。”
因為阿姨的病,三個人都心煩,因為都知道棘手。江越淩神情凝重,又有些不好開口:“但大哥確實忙……”
“我們之間不用說這種話。”傅聞遠道,“她生了兩個兒子,我叫她阿姨,但她也確實給三個人當著媽,媽還能挑兒女不忙的時候病?沒有這種道理。”
江越臣道:“哥……”
畢竟還是不同,阿姨再怎麼說,等江越淩表了態,傅聞遠才好開口:“開始治療以後也不是每天都住醫院,而且就算回去了你們也上不了手,這邊我還在,醫院也好說話,一樣的,就聽她的。”
阿姨沒有多長時間了,而且他們說了都不算,阿姨說了也不算,要看身體裡的癌還讓她留多久,所以什麼都順著她吧。這些話傅聞遠沒說,但另外兩個人都懂。
三個人就算說定了。
他們兄弟倆晚上住酒店,先走了,傅聞遠去了三樓雲溪的病房。
這間病房自從雲溪住過以後,就沒再住人,空著隨時準備著他要用,雲溪也並不辜負院方的好意,半個月時間來了四五次。
點滴已經完了,護士拔了針,雲溪安靜睡著,臉色蒼白,只唇上一點淺淡的血色,放在被子外面的胳膊涼的瘮人,傅聞遠幫他放進去,便坐在一邊等。
“先生……”雲溪醒過來就看到傅聞遠,還半睜著眼睛就朝他側身,“阿姨呢?”
“探視時間已經過了。”傅聞遠道。
“嗯……”
雲溪缺少血色的臉被午後的陽光一照,看上去幾乎要變透明,薄薄的眼皮上下碰碰,能給人清楚看到上面細細的紅血絲,露在被子外面的肩膀瘦削如紙,病號服的領口高,只能看見一半鎖骨,但依然能想象出它凸起和凹陷的程度。
在這個時候,剛醒來的雲溪的病態展露無遺,其實從前也經常這樣,但傅聞遠突然就好像是對這些難以忍受了起來。
阿姨陪伴了他三十年,現在冷不丁知道阿姨會死,而且時間所留不多。
那雲溪呢?雲溪雖然還小,看上去卻比阿姨脆弱得多。他總要雲溪等他,但雲溪能給他的時間究竟還有多少?
“明天再來。”他把雲溪從病床上抱起來,手掌牢牢按著雲溪沒多少肉的後背,低頭跟他貼了貼臉:“先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