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絲和衣角上的水滴滴落在腳底,砸開一小個世界的風暴。寧書達疲憊至極地跌坐下去,他低頭看自己因為撕扯水草而裂開交錯口子的掌心,突覺悲切的可笑。
救了兩次,救不過這小孩兒命不好。
“死亡證明要怎麼寫?”醫生摘掉眼鏡,扯起白大褂衣角細細擦拭。
李唯揉著太陽xue,“落水受驚,引發心髒病……大概這樣吧,死亡時間在上岸之後,盡量往心髒病上引。”
他盯住六神無主的寧書達:“正好有證人在。雲溪是怎麼失足落水,上岸後在你的急救措施下怎麼清醒,又是怎麼犯病,這些你應該都清楚。”
語氣是就當這人已經死了,處理措施井井有條,掃尾工作做到極致,幹幹淨淨,不慌不忙。
“那好。”醫生戴上眼鏡,到了輕闔雙眼、無知無覺的雲溪身邊,面無表情道:“既然這樣,最壞的結果是他死,你們也並沒什麼好怕的,我就在這裡開胸。”
救護車駛出一程,遠離了濕地度假村,溫度漸低,車窗蒙上層朦朧的水霧。
<101nove.市首屈一指的私立醫院,最不乏高管政要上門。僅僅一輛救護車,也是最為頂級的配置,但要在這裡開胸,還是天方夜譚。
李唯握著手機,聽筒裡屢屢隱約傳來“無法接通”的人工語音。他閉眼將後腦向後磕在車壁上,對醫生的決定不置可否。
滅菌燈轟的一聲開啟,剛從滅菌箱出來、閃著寒光的手術刀在雲溪胸膛劃下第一刀時,車子正在途徑西山。
車窗外大片雪花飄灑而下,紛紛揚揚。不似柳絮,反若收獲時節的棉花團團。
此時如果雲溪醒著,如果他降下車窗,或可隱約望見坐落在山頂的福利院。臘月裡,靠近年關,門口照例掛上了紅燈籠,豔的燈光,白的雪花,同殘缺的魂魄一起,在風霜中飄搖。<101nove.u下第三道病危通知書時,傅聞遠出現在了市一院的頂層。他剛從彙聚了十一個省的經濟峰會上下來,身後還跟著會議記錄員。
雲溪在市一的主治醫早接到了通知,周邊圍繞幾位青年醫生與護士,一群人畢恭畢敬等在電梯口。見面後先鞠躬問好,而後微微弓腰,領著傅聞遠往病房去。
透過玻璃窗,可以清楚看到雲溪的樣子。三天時間讓他瘦脫了形,兩頰凹陷,頭上纏了一圈紗布,便幾乎要看不見臉了。
“書……”
主治醫剛張嘴,就被李唯擺手攔住。他掃了眼醫生別在胸前的名牌:“宋大夫?在市政大樓外,叫傅先生就行。”
“傅先生。先生,雲溪目前的情況是這樣,因為開胸手術是在救護車這種幾乎不具備任何無菌條件的環境下做了半程,能開的地方都開了……聽說還有中途被打斷、撕扯的過程,所以雖然後半程在市一做完,也盡力消過毒,但、但術後不良反應還是一次接一次,截止到今天,病人休克兩次、心跳暫停兩次。”
主治醫緩了口氣,觀察著傅聞遠沒什麼好觀察的面色繼續說:“今早出現長時間震顫,懷疑有心包填塞,好在最後止住了。”
如果真是心包填塞,傅聞遠現在看見的,便應當是具屍體。
“他醒過嗎?”
主治醫無意識間攥緊了白大褂,頭上冒出層汗:“沒醒過。”
這三個字出口,沒有使他鬆懈半分。他怕傅聞遠問雲溪什麼時候會醒,因為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醒,甚至這人還能醒來的機率有多大,他都不敢猜測。
好在傅聞遠問的是:“他頭上是怎麼回事?”
雲溪的休克太令人驚心動魄,於是把他身上的其他在別人身上算嚴重的不得了的傷痕比的微不足道,經發問,主治醫才想起自己忽略的這一點:“那位先生跟我們說,大概是撞上了湖裡的石頭。傷在眉骨往上,傷口長約三公分,確診為腦震蕩。檢查未發現顱內出血,顱骨平片未見骨折。”
<101nove.u門口的男人,是寧書達,但已經很難辨認。
他身上還是三天前那一身軍裝,可是胸前染了血,皺皺巴巴,像隔了夜的鹹菜,再兼頭發油膩、胡茬冒了滿下巴,整個人幾乎像要往外散發酸臭氣息,萎靡不振。然而覆滿紅血絲的雙目裡卻兇光滿滿,虎視眈眈守在那裡。
像是一旦哪個人未經他同意靠近那扇門,便要被擰下頭顱來。
李唯垂眼不看,在傅聞遠身後低道:“這就是給您打電話的寧書達,家裡的警衛。那天他劫車帶雲溪來了市一,之後就一直守在門口,沒睡過覺。您來之前,我們都不能靠近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