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若梅卻說:“不,他只說對了一半,其實就是這樣的,我們跟孩子這麼多年沒見,她又不是像小說裡面寫的那樣,身上有個什麼明顯的標記之類的,那麼小的孩子,身上連個小痣都沒長,就算她從我們面前走過去,我也不一定保證自己能認得出她來。”
明明知道她說的是實情,馮燕文還是忍不住皺了皺眉。
“那你們為什麼沒早一點找過來呢?”
徐夢端著茶杯,走到了大門口,也頓住了腳步,這也是一直以來她也想知道的,為什麼他們沒有早點過來。
“我們找過的,但收效甚微。”女人說:“有七八年的時間,我們都在試圖跟這邊聯系,但你也知道當時的情況,我們走之前跟這邊的親屬關系幾乎都斷了,關繫好的也就只有他們家,否則也不會把孩子放在那一家人那裡。”
唐若梅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七六年,在朋友的幫助下,我跟她爸爸一起去了港城,在那邊落腳以後,我們不是沒有給徐家寫過信,從78年到94年,我們託南方的東西帶回來不少信,還寄回來不少錢,但這些信件就跟石沉大海一樣,得不到任何回複,當時我們去那邊的流程也不是什麼正當的路子,想從港城回來也很難,所以朋友建議我們先去美國,拿到了正式認可的身份以後再回來.......”
這其中有很多波折,港城人當時對這邊局勢的認知未必是全面,有一段時間他們也吃不上飯,甚至很害怕拿著單程證過去的自己被遣返回來,早些年這樣的事情多了,被遣返回來的後果也很嚴重。
他們只能託兩地往返的朋友,不間斷的帶回來一些信跟錢。
馮燕文卻把眼睛閉上了,感慨命運的波折,這段時間她剛考上大學,也是跟徐家關系最緊張的幾年,每週學校只放一天假,她每次從學校回來就要努力的做家務討好這一家人,因為那會兒家庭關系也很緊張,她生怕徐家人去學校鬧事,害她被學校開除。
那個時候能考上大學是很不容易的,學校也有很嚴苛的規定,誰也不能保證不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所以馮燕文竟然是一點都沒察覺,有從南邊寄過來的信件這回事。
而門外的徐夢卻是聽懂了,從頭到尾,徐家都有人知道這件事,拿了錢也知道她父母在找她,只是沒有告訴任何人。
而能做到這一切的,只有薛老太,家裡所有的信件幾乎都會過她的手,而她又愛財。
而她現在想起來這對夫婦是誰了,她記得自己前世在一個展覽會上見到徐佳跟一對老夫妻在一起,只是當時的他們看上去很憔悴,也蒼老了許多,一時之間她竟然沒把這兩人跟那兩人聯絡到一起。
那麼前世徐佳怒而對她下手的原因就能理解了,她知道徐夢跟自己的親生父母見過面。
她恐懼她害怕。
甚至連徐佳後來的暴富,以及不跟老鄰居聯系也有了解釋。
大槐樹的拆遷比較早,大概是00年代初的事,賠償款一般也就幾十萬,在當時買個三居室都夠嗆,不少居民還因為這怨聲載道,只有徐家率先簽了動遷協議,他們想早點搬離這裡,而後來徐佳的投資得當也有了解釋,徐既白夫婦不可能什麼都沒帶就回來了,他們有在美國這麼多年來的收入,甚至也有可能還有祖宅,這些東西就值不少錢。
徐佳擔心碰到過自己親生父母的她察覺到什麼,在這樣的驚嚇下,她也完全顧不上後果了。
讓她消失,是徐佳能想到的最好的處理方法。
很多疑惑不解的地方,這回都有了解釋,徐夢一下子就軟了下去,手裡的杯子再也拿不動了。
三人聽到外面傳來了杯杯盞盞破碎的聲音,也回過神來了,徐既白站的地方離門口近,第一個沖了出來,看著面色蒼白的徐夢,她並沒有受傷,只是杯子砸在地上了,瓷片碎了一地。
徐既白松了一口氣:“徐夢?”
徐夢眨了眨眼睛,大顆大顆的淚水滑落,一時之間說不出是釋然還是委屈。
她說不出對這對夫妻有什麼特殊的情感,也說不出怨恨,腦子裡面是一片空白的。
不要說七幾年,就八幾年知青還不能回城那會兒,為了給孩子一個城裡人的身份,把孩子送到城裡親戚家寄住的也不少,光大槐樹就有好幾家,從小到大徐夢也交往過不少這樣的朋友,她覺得自己跟那些人沒有什麼不一樣的,不帶走她,難道是因為父母不愛她嗎?
可她還是覺得委屈,難怪老人常說,“孩子見到娘,無事哭一場”。
從默默的流淚,到最後眼淚徹底控制不住的宣洩而出,徐夢發出嚎嚎的哭聲。
兩個媽媽看著都心疼的不行,唐若梅想往前,但被馮燕文給攔住了:“讓她哭吧,她哭完了,就能坦然接受這件事了。”
她嘆了一口氣:“她是真委屈,你是不知道這些年她是怎麼過來的,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遺棄的,還是被父母寄養的,當時大槐樹有不少這樣的孩子,她跟這些孩子一起玩,剛開始能找到共同語言,可後來她長大了,又覺得自己跟他們不一樣了,因為那些孩子的父母,有些後來又回了城,有一些也是寄住在爺爺奶奶家,好歹身邊也是親人,她在這樣的環境下是個另類,可幸好後來,她又有了朋友,她現在只是把那十幾年的委屈哭出來而已,就讓她哭吧。”
人的出生從一聲啼哭開始,迎接新的生命。
而至此為止,徐夢才感覺到一切是可以解釋的,那麼她也釋然。
這也是她對過去的告別,在迎接未來的人生。
而徐夢的新生命,也從這一聲啼哭中開始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