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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暝蹲下身來看著癱軟在地的芍藥, 戲謔地問:“你這是,這就當自己死了?你覺得本王從你的口中,再也問不出什麼來了?嘖嘖, 果然是有暗衛的覺悟, 有暗衛的風骨啊。可是,你今天怎麼會那麼蠢?竟然會在宮門處向本王下手, 你,是渴望出宮的吧?
“一個暗衛, 完成了任務, 其實, 就可以死了……那麼,你為什麼不甘心就死呢?宮門外,還有你掛念的人吧?會是誰呢?”劉暝果然眯起了眼睛, 似乎在認真思索,“你這樣一位年輕的姑娘,按常理說,掛念我二皇兄的可能性會更大一些吧。
“誒, 你可別急著松一口氣啊,本王的話還沒有說完呢!”劉暝的語氣更加戲謔了起來。
暗衛的情緒往往掩藏地很好,可是眼下的芍藥姑娘, 顯然因為有所牽念,情緒才會隱隱有所波動。
劉暝就這麼看著她,從最初的懊惱,到後來的緊張, 然後似乎又放鬆了下來……他敏銳地看著芍藥每一個表情的細節,感受著芍藥輕微變化的氣息,完完全全像是一隻抓老鼠的貓兒,盯著自己的獵物一般,帶著戲弄地神情,繼續問:“你既然放鬆,說明,你喜歡的人,不能是我二皇兄。其實我剛才說得不對,你這般從小就面對一切陰冷事物的人,怎麼可以按照常理來推算?你是不會輕易喜歡上一個沒有城府的人的。你們這樣從小被訓練的冷血的暗衛,尤其還是個女子,除了忠於自己的主子以外,最容易被什麼打動呢?你們是最渴望溫暖的吧?”
芍藥的眼皮又動了動,她抬起眼睛看祁王,心中愕然:這,這怎麼可能,會是個養尊處優的王爺?這簡直是個妖孽!你看他那幽深的雙眼,幾乎要把自己給看穿了!他是什麼人?他還會說出什麼?是的,芍藥剛才已然把自己當成是一個死人了,可是現在,芍藥覺得,自己的魂魄沒能及時逃脫,才會被祁王從忘川之畔抓了回來,吊在這裡,赤裸裸地等待拷問與審判!
劉暝很滿意芍藥的反應,他的嘴角便噙了得意的笑,點著頭道:“你進宮的時候應該是十二歲,看你的骨齡應該與我們的年紀相差不多,今年多大了?十九?二十?還未到可以放出宮門的年紀……八年前,八年前……我們的辰王皇叔,看起來應該還算不上太老?他本來相貌就風流倜儻,骨子裡又帶著些溫和與安穩的樣子,所以……所以芍藥姑娘你,你是喜歡我辰王皇叔的吧?!”
是的!完全正確,倘若換一個場合,芍藥幾乎要引祁王為知己了!她記事甚早,卻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她覺得自己也沒有必要知道他們是誰。她從很小的時候,就和一群人在一起訓練,優勝略汰的情形持續了很久,直到自己越變越強。
當她八歲的時候,已然可以在半刻鐘的時間裡,手刃十個與自己接受過一樣訓練的,同齡的人了。她就是從那一次試煉中脫穎而出,才能走出訓練自己的那間黑暗的,終日不見陽光的地室……她帶著不畏懼死亡的信念獲得了試煉的勝利,然,卻帶著對未知的恐懼,戰戰兢兢地走了出來。
那個時候,主子就站在門外的陽光裡,笑盈盈地看著自己。芍藥以為那是一尊神明,俊朗且風采飄逸,衣飾簡單卻華貴非常……然,主子卻並沒有高高在上的冷清,他驀然牽著自己的手,微笑:“這麼個小姑娘,竟然厲害如斯,你真是太優秀了,本王,簡直不捨得用你去廝殺了,不如,你便跟在本王的身邊吧,做一個婢女吧,可,會不會太委屈啊?”
怎麼會委屈?怎麼會委屈?!芍藥不知道別的從地室走出來的人會怎麼想,她當時只覺得眼前那人,光芒璀璨地幾乎要灼傷了自己的眼睛。她縮了縮手,想要將自己蜷縮起來,甚至,遠遠退開去……因為,她剛剛從地獄出來,那麼骯髒冰冷,怎麼,怎麼能被眼前的貴人拉住?
可是,眼前那人顯然沒有嫌棄她,他就那麼淡然地牽著自己的手,一步步走進了一個花園,一個繁花綻放的園子,那一刻,芍藥以為自己到了仙境了。再然後,她被牽到了一間屋子,在溫水裡沐浴——那真的是太奢侈了,在此之前,她似乎不記得自己多久才會把手臉洗一洗,而且用得都是冷水,記憶裡,冬夏的水,都總那麼刺骨……與那日的溫水截然不同的觸感,自己就是在那個時候被融化了吧。
後來,經過世事,看透了太多事物的芍藥知道,其實不止一個被選出來的女孩,受過主子那樣的對待。那只是一種手段,對從地室裡走出來的,嫉妒渴望溫暖的男女,皆宜。因為,對於他們那些在黑暗中生活的太久的人來講,溫暖,融化,太容易就能贏得他們的忠心了,主子那麼聰慧的人,怎麼會不用呢?
可即便知道又如何呢?芍藥依然義無反顧地把自己淪陷了,一顆心全部系在主子的身上,她在光怪陸離的塵世中,始終也沒有迷了雙眼,她澄澈的眼中,只有主子一人而已。
祁王說的對,她太喜歡主子身上那種沉穩,安適的感覺,如飲鴆止渴,無法自拔……所以,後來,那麼忠心耿耿的她就被送進宮裡來了。進宮的任務,就是沒有任務。真的是沒有任務,因為她需要時間,至少在三年的時間裡,讓自己表現地很好,成為一等的宮女,然,又要表現出對成為任何人的心腹,都不怎麼在意的樣子,這就夠了,這個時候,她才配接到任務。
她後來接到的第一個任務,是殺死瓊華殿的一個宮女,將屍體拋在井裡,然後,主子派進宮裡的一個江湖女子,就得以在自己的幫助下,成功得扮作那個死去的宮女,然後給先皇下毒。當然,那次下毒並沒有成功,所以,那個江湖女子在栽贓了昭妃之後,就離去了。
再後來,自己接到的第二個任務,則是找機會,殺了新皇。不是直接殺掉,是在湘王反了之後,再殺掉劉旭,那樣,主子就可以在這樣一個天下大亂的時刻,接過安穩朝堂時局的重擔,名正言順地……先皇的兒子,死的死,殘的殘,反的反,屆時,那些小的,還不是任由主子擺布了嗎?
芍藥是個聰明的女子,她早就看明白了,這是一局好棋,她跟在主子跟前整整四年,她不見得比劉暝知道的皇室傾軋算計的東西少。所以,當年她才會挖空心思進了昆華宮。
她看得出來顧唸的恨,還有劉旭的愛,這些小兒女的情態,她都懂,卻也不屑,所以,她能夠冷靜地等待最恰當的時機……可是,而今的她,已然不能夠再為主子做什麼了,她不太明白的是,為什麼劉旭沒有死?劉旭沒有死,自己的暴露就顯得太窩囊了一些……現在,她已經沒有辦法在去想自己了,她在想,主子竟然已經暴露了,竟然是暴露在這個年輕的王的眼底了!
她一直以為,劉珞的孩子都是廢物,如主子所言:劉旭過於溫潤,對敵人不夠狠毒;劉暘過於莽撞,容易被人利用;劉暝沒有野心,又殘廢了身子;劉昱是個人物,可是他終會和蕭家走在對立的一面,屆時必定是兩敗俱傷的局面……主子說過,倘若沒有什麼異變,雖徐徐圖之,天下早已在彀中矣……可是,而今,劉暝,便是主子說的異變嗎?那主子又該如何是好呢?
芍藥想了很多,很多……蹲著的劉暝與坐在案前的劉旭,卻都表現出足夠的耐心,不符合他們年紀的耐性……他們都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等著自己似乎已經飄遠了的思緒,一點點在拽回來。
可是,芍藥還是不打算說什麼了,她甚至帶一絲冷笑,然後,用些許惶恐地目光看向劉暝。
劉暝搖搖頭,道:“你別這麼看著本王,你的惶然是為了迷惑本王嗎?你要讓本王覺得,你希望本王算是猜中了,其實還不是的,對嗎?可是,你忘記了嗎?本王太瞭解暗衛了,所以,所以你還是太刻意了……”
芍藥便合上了雙眼,默然無語……她彷彿看見了主子,主子輕輕喚著她的名字,嘆息地責怪:“夕顏,我以為你和她們是不一樣,你不同於那些愚蠢的小姑娘的,可你怎麼……難道,你們這些年輕的孩子,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本王的侄子們如此,兒子們亦如此,而今,你竟然,也是如此嗎?”
當年往事,歷歷在目,浮萍此生,緣何相遇?
奴本暗夜彼岸花,難承驕陽金光沐,而今雖死不足惜,未籌年少春風渡,攜手不過君委蛇,怎敢奢求心歸處?來世千萬莫相見,猶怕再把終身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