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什麼了?”洛懷瑾問道。
”是顧家的門匾。”臨鈺站起身時,一片銀杏葉恰好落在他肩頭,他抬頭望去,二十丈高的銀杏古樹正將金黃的葉子灑向廢墟,恍若一場無聲的祭奠。
洛懷瑾指尖撫過石壁上殘缺的符咒紋路,輕聲道:”再找找看看,若無所獲,萬家或許......”話未說完,一陣突如其來的風掠過廢墟,無數瓦當上的螭吻紋飾同時發出嗚咽般的共鳴。
臨鈺按住莫名發悶的胸口,點點頭。
從規模來看,顧家的建築群遠比蘭家龐大數倍,光是殘存的屋舍地基就綿延數裡,顯然曾是個鼎盛的仙門。
仙門世家向來鎮守一方,若非天災浩劫,絕不會輕易棄地而走。
除非,是遭遇了人為的滅頂之災。
臨鈺蹲下身,指尖撫過焦黑的斷壁,那些黑痕不似尋常火焰焚燒,倒像是某種暴烈的雷火肆虐後留下的印記,木樑斷裂處更是如遭巨力摧折,斷面參差猙獰。
他眉頭微蹙,低聲喃喃:“機關沉亡萬不休……”
仙門自相殘殺乃天下大忌,縱使如梵音宗那般衰敗凋零,世人也不過是虎視眈眈,卻無人敢真正行滅絕之事,可眼前這片廢墟,卻像是被某種狂暴的力量徹底碾碎,連一絲生機都未曾留下。
“哇,臨鈺快來!”洛懷瑾的聲音突然從遠處傳來,語氣裡透著幾分驚奇。
臨鈺以為他發現了什麼線索,快步趕去,卻見一座褪了色的廟宇靜靜矗立在廢墟中央。
與周圍支離破碎的建築相比,這座廟宇只是外牆坍塌、彩漆剝落,整體結構竟奇跡般地儲存完好,彷彿被某種力量刻意庇護著。
廟門上方懸著一塊歪斜的匾額,朱漆早已斑駁,但三個陰刻的大字仍依稀可辨——“折蠆廟”。
“你說,顧家為什麼要給萬家的小輩立廟?”洛懷瑾站在廟前一塊殘損的石碑旁,冷不丁問道。
臨鈺一怔,走近細看。
石碑上的字跡磨損嚴重,但仍能勉強讀出建造時間與被供奉者的名諱——“萬書某”。只是“某”字處的石面被人刻意鑿毀,彷彿有人想要抹去這個名字的最後痕跡。
“萬書……”臨鈺低聲重複,莫名覺得耳熟,可一時卻想不起在何處聽過。
洛懷瑾負手立於廟前,望著最後一縷殘陽被山脊吞沒,暮色如墨,在他清俊的輪廓上鍍了層金邊,”看來要在此處過夜了。”
”若是塌了...”臨鈺嘴上說著,腳步卻已邁向廟內,衣袂掃過積塵的門檻,”被壓死可如何是好。”
洛懷瑾低笑一聲跟上前去,指尖拂過斑駁的門框:”無妨,死了便重來一遭。”話音未落,最後的天光倏然隱去,整座廟宇頓時陷入濃稠的黑暗。
啪!
清脆的響指聲劃破寂靜,霎時間,四壁燭臺次第燃起,跳動的火光將塵封的殿堂照得通明。
在搖曳的光暈中,一尊殘缺的神像突兀地矗立在大殿中央——它只剩下半邊身軀,斷裂處焦黑如炭,像是被天雷劈過一般。
臨鈺的眉頭驟然蹙緊,他緩步繞行,靴底碾碎地上的香灰,那些焦痕與廟外屋舍的損毀如出一轍,可百濮之地從無此等暴烈的天象...
臨鈺的指尖懸在神像斷裂面之上,卻辨不出原本的樣貌,燭火突然劇烈搖晃,將他的影子投在牆上,扭曲如鬼魅。
”誰在那!”
洛懷瑾眸光一凜,話音未落,人已掠出廟門,臨鈺等了片刻,卻不見他回來,心頭一緊,立刻追了出去。
夜風如刀,卷著枯葉呼嘯而過,臨鈺剛踏出門檻,便見洛懷瑾靜立在殘垣邊,背影如墨,融在濃稠的夜色裡。
”怎麼了?”臨鈺快步上前,話音未散,洛懷瑾倏然抬手,掌心覆上他的唇。
——靜。
風更烈了,山坳間似有千軍萬馬奔騰而過,捲起砂石拍打在斷牆上,發出細碎的噼啪聲。
就在這混沌的風聲中,一道嘶啞癲狂的聲音忽遠忽近地飄蕩:
”打雷啦——昇天啦——顧餘歡做神仙啦!”
那聲音如鬼似魅,在風裡反複撕扯,尾音被吞沒,只餘下癲狂的回響。
臨鈺凝神細聽,卻辨不清聲源,那人似在遊蕩,又似在狂笑,瘋癲至極,卻無殺意。
洛懷瑾靜立片刻,指尖微動,終是收回手,低聲道:”回去。”
兩人退回廟內,風聲更甚,腐朽的梁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整座廟宇搖搖欲墜。
臨鈺抬眸,望著簌簌落塵的屋脊,想著會不會今晚真的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