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遠方,一句貼心話不談,只要寫信就是幹巴巴的幾句話,卻默默安置好了一切。
他真的很會養花。
陸揚卻並不高興,將手握成空心拳,遷怒似的在鳥頭上不輕不重敲了一下。
倘若人頭在這,他會更用力地敲下去。
翌日路宏正來尋他,見園中有隻鷹,不由得嚇了一大跳,腳步都不敢踏進來。
他顫了顫手指,擠出一副笑顏:“哪來的這麼大隻鷹?”
“昨日落在院子裡的,不知有沒有主人,便拿來養著玩。”陸揚往它身前丟了塊肉,頓了頓,才想起沒徵詢主人意見似的,“員外不介意吧?”
“不,不介意。它好像不吃啊。”
“是啊,從昨日開始就給它餵了生肉,不知怎麼的,就是不為所動。我也無法,今日請管家去市集上採買了條蛇。如果是活物,興許更符合它的習性。”
“蛇?蛇在哪?”路宏正彈了起來,眼見陸揚將身後的背簍傾倒。
一隻長蟲遊走而出,七寸處綁了個繩結,慢悠悠地蜿蜒爬行,一陣風起,雙爪高吊做了個漂亮的攫抓動作,很快將那條蛇抓回枯幹上,亮爪一撕,雪白的蛇肉順著血珠輕而易舉地扯了下來。
陸揚說:“看來還是保留了狩獵的天性。”
路宏正頭皮發麻,一時分不清是這位堂弟心情不好找人撒氣,還是真的對他有所告誡。可是認親宴和老屋繼承權的事自己還沒開口和他提啊!
“您來得正好,我找您有事,很感謝您這段時間的盛情款待,但在一切塵埃落地前恕我不能這麼心安理得接受您的好意,我已決意在揚州城另尋居所。”
“怎麼這麼突然?”
“也不突然了,我家小徒弟遲遲未歸,每日惦記起總是心中不安,不如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路員外定了定神,“那我只有一個請求,稍近些,勞煩小大人在祖母想念時能夠隨傳隨到。”
陸揚看了他一會兒,答應道:“好。”
那大鳥不知是不是吃飽了,還怪講幹淨,將一串連起來的骨頭銜到牆邊,一起朝外面丟了出去。
路宏正沉默半晌:“其實我已向濟州家詢問,按照律法,我是該稱呼一聲弟弟的。”
陸揚笑了笑,退一萬步來說,即便真有淵源,他是這家老太太家走丟了的孫子,這老太太也只是路宏正的嫡母,他們之間並無親緣關系。兜著圈打著彎,無論種種私心用甚,肯在當日破廟說出不顧一切也要保全他的話,他是感謝的。
他手心裡掂了一個巴掌大的瓷碗,就像把玩著一件工藝品,有一搭沒一搭地胡亂打著轉,看得原本就是富商的路宏正暗暗吃驚。
懂行之人都能看得出來,八九不離十,這瓷碗是來自南昭一座盛産高嶺土的古鎮,青花玲瓏工藝,薄如紙聲如磬,最妙的就是胚體雕鏤的釉眼,清透明亮,陽光下閃閃發光。冬日不好恆溫,輸送也麻煩,但從他一隻腳踏入這間小院開始,便有一股熱氣盤旋在眼前,定睛一看,是軟乎乎的牛乳酥酪,旁還有個小盤裝著熱騰騰的蟹黃蒸餃。
他總是忙碌,小兒子雖然仍是孩童,但應當多加教導讓他沉穩明理,小時候吃吃苦是好事,不好寵得太過驕縱,因而衣食住行也不會做得這樣精細。這些東西論價值也並不十分珍貴,但每一件落在他這位疏離的堂弟身上,忽然就添了許多被鄭重以待的人間煙火氣。
他為求稚子成材多有約束,管教嚴格,可這番心思就是明晃晃昭告所有人對他無需嚴苛,自然也不用任何人掣肘規訓。
路宏正娶妻十載有餘,實在是嗅到了不對勁的味道,隱隱有試探的意思,未料他才要張口,卻見陸揚古怪又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似乎有點欲言又止。
路宏正:“?”
他放下瓷碗,默默把盤子往自己的方向推了推,然後冷靜清晰地將酥酪也轉了個口,看起來最垂涎欲滴的一個尖尖被轉到了後面,繼而裝作很大度地揚起微笑。
路員外滿臉驚悚,拼命擺動的手指顯得很蒼白:“我不搶你吃的。”
似乎是終於意識到這樣的做法不大禮貌,陸揚在新晉的小瓷杯裡放了好幾顆金豆子,誠懇地遞給路員外,作為借住幾日的謝禮。一物換一物,很公平。
這下路宏正跳進黃河裡也洗不清了,“我真沒想搶你吃的。”
“我知道。”陸揚這樣回答了,但是看上去仍舊不是很相信的樣子,“我知道。我還有一個小小的困惑,希望您能為我解答。方才進屋時員外為什麼要喊我小大人呢?”
路宏正從茶杯裡數金豆子的神色頓了頓,至少在那一瞬間頭腦是空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