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街坊尋了一圈,最終在官府一個碩大的佈告欄前頭看見了人。
他以一種肅穆的神情,呆愣愣出神,片刻不見手上就跌破了一塊,不知是不是人頭攢動被不小心絆倒。陸揚用血跡斑斑的掌心無意識在褲子上滾了一下,後知後覺有點疼才“嘶”了一聲。
他像是有點迷茫,彷彿在疑惑自己被什麼吸引住,一路走到這裡。
他又上下將白紙黑字看了個清清楚楚,如同每個筆畫的走向皆瞭然於胸,才跌跌撞撞從看熱鬧的人群裡走出去。
魏逐風把順手買的糖葫蘆遞給他,不斷回應著他意外又驚喜的一連聲誇贊,不動聲色地回頭瞟了一眼。
“山匪猖獗,謀財害命,注意繞行。若見以下其人,大力檢舉,報官有賞。”
隨後是一張張姓名與黑白畫像。
這裡面,有魏逐風都聽說過的名字。
這些人,應當放在北巍太子煩惱不已的名冊,放在功勳簿,放在來往的史冊文書,可卻不該放在通緝令,放在一長串的死亡清單。
於他而言,不過是一串惋惜的名字。
“報官有賞”。
“抱歉,”陸揚說,“方才有個孩子問我,能不能幫他完成書塾的課後作業,他求了好久,我不好拒絕。”
魏逐風想起來,這附近的確有一座開蒙書塾,緊貼著醫館旁,據說是一門親戚相互扶持,但不知作何構想,居然在這一片鬧市裡選址。雖說也許難以靜下心攻讀書卷,但每天下課後都能逛一圈雜貨鋪,人來人往,也不擔心丟孩子。
“什麼作業?”
“還能換點賞錢。”他分明不是為賞錢動心的,卻口口聲聲掉進錢眼裡,繼而從身後掏出一支笛子。
魏逐風:“?”
“哥哥,這是我的同窗,您能一同將他們的調研小卷填了嗎?這裡寫名字,年紀,幹什麼活計,是船匠、裁縫還是更夫,你有什麼長處。”
“科考成績要寫嗎?”陸揚下筆如飛。
“啊,要的。但是如果你沒有功名就算了。”
聽出難言之隱,他忍俊不禁:“怎麼了?”
“先前有幾個讀書人,一聽說是夫子的作業本來都答應填了的,一到這一欄便生了氣,問我們是不是有意折辱,簡直是有辱斯文,給我妹妹嚇壞了。”
陸揚點頭如搗蒜:“越沒什麼越在乎什麼。”
一大一小像遇到知音般齊齊亮了眼睛,小男孩看陸揚滿懷笑意地在科考上毫不遮掩地寫:“白丁。”
“好酷。”他在心裡說。
一人一共要填三份小卷,他央母親替他瞞了一份,這裡一份,於是……遞出去:“謝謝哥哥。”
魏逐風抱著弓:“?”
他垂眼寫了一會兒,看同桌湊過來,像要抄答案似的:“給我看看。”
“我不看你的字,我就是看看感想,這個,最後一列,實踐感想,寫不出來了,還要硬填一百字,借我看一眼。”
魏逐風面不改色地拿遠了。
“小氣。”
他的字和本人差得有點遠,因為沒有規整訓練過,有點像是春日裡還沒有完全長開的小草,星星點點,只冒出點翠綠的尖尖,這裡一塊那裡一塊。手一抖,在職業那一欄差點寫了個“殺手”。
書塾旁還有其他孩子大著膽子隨機替他們完成作業的路人,陸揚在面前的階梯上擺了個銅碗,也不管有沒有人在看,便徑自吹奏起來。
悠揚的笛聲起先在一片門庭若市間微弱得如同海面下離群索居的鮫人歌聲,鮮少有人能入耳。後來當人們不再說話,笛聲便清晰地傳達出來了。先是耳熟能詳的民謠小調,招來一群逍遙自在的閑散人;而後曲風急轉直上,殺伐之機凸顯,刀光血影頻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