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邁的獨斷者亦是有些恍然:“跟在小兔崽子身邊的小家夥?”
他們僅僅對視了一眼,宋舟便明白,他不會將望山刀讓給自己,此物作為兵器,作為鼓舞士氣的象徵,作為呈上朝廷的貢品,都比陸揚的遺物來得更重要。
她咬著牙,心中一陣憤懣,不屈不撓地又上前了一步。
徐子良滾得比她遠,見此情此景一顆心都快跳出嗓子眼,縱然是想以身相護怕都趕不上這漫長而近在咫尺的距離。
宋舟道:“我主人總是說我膽大妄為,其實這話不對,只是因為今時今日我不怕死,也不想活。海大人,挺沒意思的,有生之年能再見到這把刀,就像他還在一樣。”
她閉上眼,只聽一聲長嘯,還有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接著長鞭一晃,如遊蛇一般將箭頭斬於其下。
周身一片兵荒馬亂,宋舟聽從本心下意識就順著那坡直溜溜滾了下去,緊緊將失而複得的長刀抱在懷裡。
“閣下是何人?”
女人收起長鞭,衣裳繡著玉蘭花的圖樣,雖站在紅塵殺戮中,神情卻不染塵埃,遠在塵世之外。
她瞧著未能得償所願氣急敗壞的海晏清一幹人馬,悠悠之語伴隨著氣韻,立下了一條生人勿近的溝壑。
“在下是來堅守諾言,收回望山刀的。”
高處兩撥人馬對峙,空谷傳響,落在宋舟耳邊就像是一串虛空的訊號,她還沒來得及完全放下的心再一次高高懸起。果然天下沒有免費的宴席,但凡受了什麼恩惠,都是要一筆一筆回報回去的!這女人瞧著出塵脫俗,道貌岸然,也同樣打著望山的主意!
此時徐子良滑到她身邊,輕聲道:“你可知賒刀人?”
宋舟不分青紅皂白,狠狠瞪了他一眼。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閑情逸緻在這裡說故事?
“天要下雨孃要嫁人,世事變化滄海桑田,非凡人所能擾動。當一人窮困潦倒,急需貴人相助或一筆從天而降的錢財時,有一群人便會出現,你可以用你身上最看重最珍貴的東西與他做一筆交易,不需即刻交付。這些人會說出一些如同預言一般的話,如同朝代覆滅,大廈將傾,天有幹旱,民不聊生。當這些預言應驗時,消失了許多年的賒刀人無論天涯海角接回找上門來,要回你當年為了達成目的而交換之物。”
宋舟聽懂了,也聽懵了,不自覺將懷裡的刀攏得更緊,連硬刀頭硌在小腹上也察覺不到。
“但憑是誰,有什麼諾言,我統統不認,這是我的,死也要和我死在一起。”
徐子良默默良久,勸慰道:“他未必在乎這些。”
宋舟經方才一波巨大的碰撞,耳朵裡慢慢滲出點紅,像痴魔了一般:“我不管。”
她解開纏在左手上的袖箭,內裡的繃帶裡竟纏了一具小小的煙花筒,她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抬手,向天放出了這枚煙火。
“咻——”一聲,血紅色的訊號煙花炸開在天際。
海晏清此番帶的人不多,自然是不會主動選擇大動幹戈,他眼中閃過精明的鋒芒,能透過言語佔理,壓垮他人是最好不過的:“我勸你別多管閑事,燈絳閣要那破舊古物有何用?事易時移,早不興賒刀那一套了。”
只可惜揮著長鞭的女子就像沒聽見似的,木頭般呆滯的視線墜在深陷的土丘中熠熠生輝,使她看起來更像是一尊木偶,沒有半分人的情感。
兩位大人動怒,下面人遭殃,徐子良試圖向上爬,一手拽住視死如歸的宋舟:“不管怎樣先上去,我怕這土丘越陷越深,如滑沙一般——小舟!”
話音剛落,他手臂一鬆,宋舟的身體竟漸漸向下陷落,不一會兒已然漫到了小腿。
兩撥人馬一時竟無一人出聲,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泥淖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一道狹長的陰影從斜邊放了下來,竟是條不能更及時的長繩。
來人一聲口哨,放飛了隨行的駿馬,一手將宋舟給撈了起來,放她在原地站好,在眾人目瞪口呆的視線裡,接過了人人爭搶的望山刀,孑然一身,獨斷地站在對峙的洪流之間。
暗流湧動不斷,他從後肩上取下了一張平平無奇的重弓。
目光先是朝向海晏清。
沒有一句寒暄,他張手引弓,朝著老朋友的心口直給了一箭。
這箭勢不可當,直破蒼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