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廂情願,有人卻未必領情。
“不是,前輩。”陸揚痛得睜不開眼,仍不疊地出言不遜,“你自己殺不了仇人便反過來強加於旁人?你有病啊!任憑你什麼刀什麼功法,算是什麼好東西?以為人人都要追著你歌功頌德?呸!”
俠客愣了一愣。
他細細撫摸著古刀紋路,在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手心裡握了一下。
半晌,他倏地一笑,如同釋然:“你說得對,的確不是什麼好東西。我窮途末路舉目無親,只能把這‘不算玩意兒’的家傳隨意塞到你手中,這刀我只傳一次,你看好了。如若忘了我也無法,我快要死了,執著不了任何,你只當瞧個把戲玩吧。”
陸揚還未出聲,那詭譎無常的刀便在他掌心恣意地走了一圈。
俠客以指為刃,劃出數百道漠然的風聲。
不知過了多久,陸揚幾近木然。他喉頭動了動,僵硬地把那刀推開,再也說不出“破爛玩意兒”的狂悖之語。
“哐當——”
鐵器滾落在地。
“小鬼,我授你獨步天下之刀,拿走你往後幾十年的命數,便算是公平公正。”
他在說什麼?
什麼命數?
小孩猛地抬起頭,只見那人背靠著樹幹而坐,用腐朽到棺材裡的沙啞嗓音問他:“小鬼,你殺過人嗎?”
陸揚嚇懵了,恍惚著搖了頭。
“那麼今日,我便是第一個。”
話音剛落,俠客合上眼,握著陸揚的手用那把利器貫穿了自己的胸膛。
魏逐風親眼目睹夏午的鮮血的十年前,陸揚就已經背上了還不清的人命債。
他埋了先輩的枯骨,撿走了他的傳承,猶如和鬼神簽訂了一筆時限已知的死契。
往後不知是天罰還是命定,他無數次將身邊人的骨頭埋進土裡,而今也要輪到他自己了。
一聲似要劈毀大地的雷鳴響起,靠在佛像腳邊的少年猛地睜開眼。
昏迷前的記憶一點點溯洄,魏逐風捧著快要炸裂的腦袋回想,神情冷靜到殘酷。
他聞見了一陣異香,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他看見有一座巨大的山坡,山坡上有一棵大樹,樹下有個小孩蹲在那裡,費勁地刨了個不大不小的坑,既不虔誠也不堅定地堆砌了一個微微鼓包的土堆。這墳堆上沒有鐫刻姓名也沒有留下記號,未來估計只有他一人能找到。
小孩在那裡看了一會兒,沒有悲傷也並不快樂,隨後,奔跑著,從他身邊經過了。
他驀地回頭,不知為何想要叫住那個孩子,卻驟然間從夢裡驚醒過來。
魏逐風慢慢伸手去觸碰眼角,指尖沒有緣由地粘濕了一塊。
他身上蓋著一塊熟悉的貂裘,躺在破廟的角落,還有人好心地生了一盆火。
火前擺放著幾樣東西。
一個打火石,一枚生鏽的銅錢,一個被拆解的鎖枷,還有那人口口聲聲說追查已久的雙生鈴。
魏逐風重如生命的信物,送出去時就像個不要錢的小玩意兒,歸還時卻包在了一塊秀氣的白絹布裡,細枝末節均彰顯著主人的慎重。
然而偌大的舊宅裡,只有一人的呼吸。
說的再好聽,也不過是不告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