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隨風而倒,盜汗一瞬間從額頭蔓延到全身上下每一寸的位置,灼熱的經脈幾乎要燙穿魏逐風的心髒。
他緊緊咬著牙,彷彿一陣天旋地轉,意識不清明地左右搖晃。那雙眼睛中的情緒以極快的速度切換,一會兒迷茫一會兒殺機遍佈,忍到嘴唇咬出血時,他將將頭抱在懷裡,嘶啞地低吼了一聲。
陸青嵐丟下那根樹枝,複雜地看了他一眼,用左收扶著撬動了一陣疾風、正在不斷顫抖的右手,蹣跚著一步步朝人走去。
樹林間鴉雀無聲,皎潔月光倒映出一道孤寂的人影。
他沒有和魏逐風當過對手,更沒有當過生死仇敵。
因為特殊的關照,他到今天才終於嘗到被箭鋒相對的感覺。
陸青嵐嘴角輕輕抖動了一下,他必須承認,這種感受壞極了。
他知道當下的關隘任何人都不能替這孩子度過,又是一場旁人無從入手的自救,所以半跪下來,冒著手指被熱氣蒸出氣泡的風險,握住了他的雙手,沒有因為他聽不見而胡說,鄭重且溫柔。
他說:“關於勇士和箭,無非是一個半桶竹籃搖搖晃晃撒了一地水,不得已才退回來的寓言。你的弓箭比他們的都好,你永遠不會退回去。”
他就像個自以為是,偏心偏到山外的長輩,怎麼看都覺得還是自己家的孩子好。
“割開手腕的時候很疼,但是你在外面我能聽見。他們都覺得我不怕疼,我師父我徒弟都覺得我天下第一勇猛,但是我知道,你害怕我疼。”
“你不知道,我在橫山見到你的時候其實很高興,你比我想象中更好。”
“你一開始特別著急特別防備,你想走,去找你哥,雖然那些人對你不好,可是你還是想守護他們,可是你在玄水知道他們沒事之後,你也沒有選擇愛你自己,你選擇了我。”
陸青嵐眼神動了動,不可置信般再次呢喃道:“你選擇了我。”
“我想不通,你見過我鮮血潑滿一整臉的樣子,見過我不要臉跟人吵架的樣子,還會覺得好看嗎?到底哪裡好看呢?”積雪融化形成了一個不深的小水坑,陸青嵐自嘲地搖搖頭,困惑不已。
“我才不要幫她呢,”陸青嵐輕輕偏頭,“你都那麼有誠意了。”
“這次特別難,老師幫不了你,你要自己醒過來,你還有很多很多的路要走。”他眼前無端浮現出一個執拗的小孩,狂妄得不知山有多高海有多寬,卻讓人覺得他所說都能實現似的,陸青嵐隨著他的話念出來,“最重要的不是去哪裡,而是哪裡都可以去。”
他知道少年的掙紮要走到盡頭了,卻什麼也抓不住似的手足無措。
自顧自說的這些話,魏逐風一生都不會有機會知曉,只有月光和竹影能聽見。
他覺得很委屈,可是也很抱歉。
陸青嵐閉了閉眼,嗓子全部啞了,他最後用手落在魏逐風的頭上,帶著哭聲說:“之後的路,要自己走了。”
魏逐風長睫一動,驟然間睜開了眼睛。
他起起伏伏喘著粗氣,不明白為什麼轉瞬之間天就黑了,可是當他將目光落向眼前的人時,心中一緊:“你的眼睛怎麼了?”
就像是為誰哭過似的。
這個猜想讓他難受地垂下了眼。
陸青嵐說不出任何話,本來早就想好當他快要醒來時一定一定要全盤剋制住情緒,不能讓少年有一點點察覺,然而胸腔中全是喘不過氣的河水,就像被誰又揣進了不見天日的河裡。
他嘴角一撇,皺巴巴地看著魏逐風,鼻子倔強不聽使喚地抽動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