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頑的講經堂在月初的第二天,玉鳳婆婆聽聞爬了這整座高階,趕來為陸青嵐打扮。
又是那一身冠冕和華服,將躍動的靈魂鎖在其中。
魏逐風受命去打了一盆山後的清水,邁過長廊,停在了縫隙間,看不清神情。
美麗的神明大人坐在妝臺旁,唇紅齒白,眼神冰冷。
陸青嵐,或者說別的陸什麼,在他心裡一向是一個繃不住的人。
場合如何正式,惡意如何泛濫,對手如何強大,他先會以強硬的姿態回擊,大方、妥帖、圓滿地做好每一件事,卻在別人最感動最煽情最忍不住要愛他時,揮揮手,像是拒絕什麼冠冕堂皇的說辭似的,碎掉那層臆想出的聖潔面具。
他明明在回身的時候看到了魏逐風,可是例外的沒有笑,也沒有插科打諢,沒有說這身衣服有多重,民眾沉重的信仰矛盾得喘不過氣來。
他默默低垂著眼睛,如同一位真正的上位者。
玉鳳婆婆眼中有種歲月帶來的不為外物所動的平和,她明明不清楚陸青嵐的身份,替他盤起頭發時忽而驚異:“咿咿,啊啊啊。”
“什麼?”
有人笑著解釋道:“婆婆是說,大人的眼睛生得很漂亮呢。”
所有人都覺得漂亮。
他慢慢站起,用扇子撥開一層又一層的竹簾,一步步走出來時,等在廳堂中被邀請來觀禮的村民們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不為所動。
美人本就該高傲,誰會像陸青嵐一般捂著臉說哪有哪有一邊讓別人多誇幾句的?
所有人都覺得漂亮,可是魏逐風不覺得,他曾經對神明大人投去過最高的景仰。而如今在高高在上的雕像之後,他更喜歡的是繃不住的小陸宗主,喜歡總是上不了臺面、幼稚又不安、強大而溫柔的另一個他。
他已經很盡力在養這盆花,然而不過幾日,它已經從枝繁葉茂到幾近枯萎了。
有一個生命,已經死去了。
他在陸青嵐經過他身邊時,謙順地避讓到一旁,快速咬了句耳朵:“希望你的叩問早些結束。”
魏逐風埋頭作著揖,終於聽見了他魂牽夢縈的低語:“年輕人,不要過於信奉神的力量。”
陸大人坐在高堂上,默默掃視了一圈。
魏逐風收斂神情,尋了個角落的位置,不起眼地坐下了。
他們之間很少談及身份,可此刻魏逐風忽然覺得,他要是以北巍小殿下的身份坐在這裡,似乎更合適一些。
他從不認為自己是誰,或有資格代表誰。
但如果是哥哥的話,一定會很體面,很周到,很有皇室的威嚴和霸氣。會比打腫臉充胖子的他,更配臺上那一位。
明頑輕咳一聲,莊嚴肅穆的聲音傳遍每個角落:“今日的第一個議題,由學生與父母辯論,不論輩份,不胡攪蠻纏,全憑論述是否有理,我才學有限,今日參與評判的是來自異鄉的神官大人。”
話音一落,四周議論紛紛。
“諸位好。”是恰到好處的親切。他停了一下,撚著扇子說,“諸位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