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見魏逐風不在,多問了一句。
陸青嵐甩了甩手,眼角眉梢透露著疲憊:“趕出去了不要了,怪粘人的。”
“您不知道,真的受不了。”他抱怨著說,“每次我替夫子兢兢業業幹活,他總要躺在我腿上撐著那雙眼睛濕漉漉地望著,若是安靜乖巧陪我工作便罷了,可最後總是毫無例外地睡著。礙事,幹脆不要了。”
不遠處的小狗和欲言又止的明頑同時打了個噴嚏。
她分不清此人究竟是在炫耀還是純粹插科打諢,幹脆不理這事,拖來一張棋盤,端正坐好:“請。”
陸青嵐垂下筆,安靜地望著她。
他失血過多,臉色蒼白得一言難盡。
藏經樓收藏甚眾,浩如煙海。
魏逐風用那把鑰匙第一次敲開了系統武學的門路,就像是掉進米缸裡的耗子。
幼年時從陸青嵐教給他的經脈知識中胡亂鑽研出的一式二兩,十分適合逃跑和打群架,後來木弓斷了,他平生第一次去求人。太子殿下忙得不見人影,瞧見他永遠都是和善可親的樣子,隨便揮揮手,便讓他去廢棄的武器庫中隨意挑選。
他靠著那些廢弓和箭度過了宮禁中的漫長歲月,所幸因為性情冷淡偏執,踩在他尊嚴上那些幼童的腳也漸漸放開了,沒有人與他做朋友,沒人敢招惹他。他會從高高的城池上,等著出征回來的兄長,但不知是不是傳話人的偏差,他從來沒有等到過,每回都是太監來報,才知錯過然後匆匆回城。
一生中哪怕給予他一點溫暖的人太少,因而寥寥無幾都變得重要,連同一年只能見上幾面,見面還要互相看不起的姜滿,雖然嘴上說著討厭實則總是在背後默默訓斥那些說他壞話的人。
他付出全力去回報和等待,那些說著回來的人,可是他從來都沒有等到過。
陸青嵐曾驚異地贊賞過他很少顧影自憐,不乏豔羨地說,我要是如你這般就好。
有些人真的很神奇,無論那人再平庸無奇和罪大惡極,他總能慧眼看到其中最最值得誇贊的部分,然後不留餘力、無比真摯地,用從胸口剖出來的純粹熾熱,望著你的眼睛說,你特別好,我特別特別喜歡。
其實魏逐風總是避開眼,是因為他覺得受之有愧。
他只是不敢面對自己而已,怕愛來自臆想,幻夢泡影,一戳就碎。
他從他的老師那裡學習武學,學習射箭,學習與人交往,學習處理屍體,學習不著痕跡的套話,學會友善與正確反擊,學習尊重和被尊重,現在還要學習愛人和被愛。
那個人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遠遠比藍色的眼睛漂亮一千倍一萬倍。
讓人很想吻。
吻到失去往日的穩重,為一人顫動。
心裡想著談戀愛是不能好好學習的,一片古樸的木香將他的思緒扯回。
明頑當年逃亡帶上了不少佛經,皆在寬闊的大堂一層,陸青嵐或許能讀懂其中的一些,那些更晦澀的他也沒有辦法,非得花上幾年或幾十年的時間,也許能夠參透其中的一點皮毛。
世人本就是逆天之舉,乃蚍蜉撼樹。
然“雖千萬人吾往矣”,啃食著先人寶貴精神財富之路道阻且長,後輩亦為此萬死不辭。
魏逐風不是傳書人,不出的敬意收回心中,冷酷無情地向上爬。
二層寫著一些與經脈損毀和修複的書,有些散落在地上,旁邊放著一盞油燈,紙上寫著精緻的小篆,彷彿是一位大家閨秀的家書,實則與情愛無關,反倒句句落筆皆有鋒芒,原是因武學著作破碎模糊看不清字,而重新理解攥寫的編注。
這樣的字還有很多,在樓中幾乎隨處可見。
離群索居的每一天,枯燥無味,重複著做著不會有人知曉的功業。
魏逐風把沒有必要特意拿出來說,讓人起雞皮疙瘩的稱頌收回去,心裡想,原來那個看起來整潔的老太太也會把東西亂丟。
他轉身,腳邊踢到了一件硬物,拍拍灰塵撿起來,是本書。
書的名字叫——《盤點那些你不知道的江湖十大美人》。
魏逐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