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就是如此,狼欺壓犬,犬欺壓人。紅顏如昨,黃土枯骨。
“給玄水換個主人,我們還需要一個收集青銅紋的場所。”一個低沉嗓音從空曠的古廟中盤旋迴響,高高聳立的佛像之下,赫然站著一個面目端正的中年男人,漫不經心地撣了撣手上褪下的殘皮,“這刀太脆,走在懸崖峭壁上,不用我來折自己就能薄成紙片。既如此不如全斷了吧。”
肅穆莊嚴神佛之下,此人目無尊法,踹翻了香火盆,行至宋舟消失的方向,空茫地遠眺群山,良久,忽而仰天大笑,如情人般輕柔地呢喃著:“這世上哪有比他更完美的骨頭。”
“傳信給上京的皇帝,他們南昭的邊軍裡有內鬼,每天做夢都是爬金鑾殿取走他的項上人頭。天公一輩只降一位曠世之才,非得是良辰吉時降生,有帝王之相的人。”
屬下心中咯噔一響,冥冥中彷彿嗅到了某種命運的巨大撬動:“何為良時?”
他見主人雙臂一展,雙瞳一橫,下意識的捂緊了耳朵,只聽極尖刻的一線唱腔如同遊絲般咿咿呀呀:“四時雨露勻,萬裡江山秀。忠臣皆有用,高枕已無憂!”
此人長袖一垂大笑出門去,餘下那道影子被唱詞撞進心口,瞬時震碎耳膜,當場失聰,從胸口灌出一口血來。
這樹洞伊始,是一個人為的迷陣。若不是通曉奇門遁甲,很容易被困死在這裡。隨著頭頂的高度越來越低,光線越來越暗,腳下碰巧能踩著的碎骨也越來越多。
陸青嵐一直在等待這少年來質問自己帶了一條什麼路,可是沒有。
就如同在馬上時,以一己之軀抵擋住嚴寒刺骨的風霜,他一言不發地探著路,遇到磕碰時不聲不響的在壁上敲兩下以作提醒,深藍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竟比白日間更加分明。
陸青嵐默不作聲地注視著他的背景,腳下一時都忘記了走路。
隔開一小段距離後,魏逐風突然發現他沒有跟上來,舉著一個火摺子回望,細碎的光照到不規則的樹壁上,吸引住了他的注意。
“這是梵文嗎?”
陸青嵐有點驚訝:“你能看懂?”
“看不懂,”魏逐風扁了扁嘴,“我初次在橫山上遇見你的時候,你身後的石壁上也有這樣一堆文字,還泛著金光。雖然不解其意,但我記住了一兩個字形。”
陸青嵐很懂得適時稱贊的道理:“很聰明。”
他接過魏逐風手裡的火折,湊近將字照得更清楚些,勾著身子向前走,低沉而溫和的聲音在狹窄的空間中回蕩著:“講的是亙古以前有一座村莊,村民因避世久居不出,不與外人交往,以耕種為主業,忽然出了一位勇士,讀了廢舊倉庫中的禁書,一心崇尚武學,不僅如此還想要走出村莊,去外面的世界闖蕩,攪得人心惶惶,還帶動了一群早就就不安於現狀的青年們。
村長無法,只得答應了他們的要求,但同時他也讓勇士許下諾言,必須在下一個十五前回到村莊,在外時也不可洩露身份哪怕一絲一毫。就這樣,在那個月圓之夜,心中既有恐懼又隱隱有些好奇的村民們等在了洞口,期待他們的孩子歸來,可最後滿月的璀璨光輝下,從洞口鑽出來的,分明是幾具被烈火焚過的骷髏架子。”
陸青嵐唸到這裡,訕訕地笑了一下:“看來不是個適合哄孩子睡覺的故事呢。”
“你知道一個傳說嗎?北巍皇宮有隻貓總在醜時驚叫,爪子還無意識地搓磨地面,發出呲呲啦啦的摩擦聲,但只要一有宮人靠近,就會看到一隻將自己的脊樑骨抽出來,將鮮血舔得幹幹淨淨的人形貓妖。”
“……不知道。”陸青嵐瞳孔微微放大,緊張地皺了一下鼻子。
“那就是我。”藝高人膽大,自小就是深宮怪談本人的魏逐風不明顯地彎了彎眼睛。
“……”
他意有所感湊近樹壁,聞到了些許餘燼下燒焦羽毛的味道,這股腥風味有些熟悉,是猛禽?是雕嗎?還是鷹?
他皺了皺眉,又換了塊別的位置嗅了嗅。
陸青嵐知道他發現了什麼,立刻領會到他的意圖,對著“烈火焚燒的骷髏架子”那一塊文字指了指。
魏逐風往他面前一湊,鼻尖動了動,就像犬科動物一樣豎起了半邊耳朵,確定道:“是鵝毛。”
“看來是使用了飛禽的羽毛燒成灰,在壁上又糊了一層,這些羽毛之間有什麼共同點嗎?”
魏逐風沉吟片刻,緩慢地說:“它們都是製作箭羽的材料。”
“四時雨露勻,萬裡江山秀。忠臣皆有用,高枕已無憂。”出自馬致遠《漢宮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