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行川喉結微動，手機上的畫面也輕晃了一下，姜以寧抬眼看他，點頭示意可以開始錄影，他才又重新拿穩了手機，按下錄制鍵。
又是肖邦的《幻想波蘭舞曲》op.61。
十九歲的姜以寧少年不識愁滋味，精湛的技藝源於與生俱來的天賦和勤學苦練，對樂曲旋律的演繹細致而精準，帶著年輕人特有的銳氣和激情。
發現前夫出軌、決定離婚時，他也曾再彈這首曲子，那時的琴聲是憂鬱，苦悶的發洩和嘆息，如今千帆過盡，揮別過去重新開始，姜以寧的心境又有了新的變化。
他的身體並沒有大幅度的動作，手腕輕盈而有力，白皙的手指在黑白琴鍵間流動，如同水流入水中，鋼琴彷彿也是他身體延伸出的一部分，如身使臂、如臂使指，每一個音符都是來自內心深處的傾訴。
隨著樂章進入高潮，姜以寧的速度越來越快，手指在琴鍵上飛速移動，傾瀉而出的琴聲猶如狂風驟雨，強烈的情感沖擊像是要把什麼撕裂又重新縫合，直至最後的餘音緩緩消散，一切重歸寂靜——
長達十七分鐘的演奏，路行川幾乎不敢用力呼吸。
他見過很多次姜以寧彈鋼琴，在影片裡、在福利院的音樂教室裡，或許是情境和曲子的不同，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來得格外震撼。
路行川擅長的是數學，其實並不太懂鋼琴，哪怕為了更靠近姜以寧而努力學習過相關知識，也無法像專業的樂評人那樣品評出個所以然來。
但聽眾欣賞音樂並不需要多麼深刻的樂理知識，只要閉上眼睛，用心去傾聽，便能在一首樂曲的時間裡，短暫地和演奏者靈魂共振，聽到對方心裡的聲音。
他怔怔地望著姜以寧，看見對方顫動的眼睫、起伏的呼吸，額角滲出的細密汗珠和臉頰浮上的微紅，氣息也跟著急促起來，好像又陷入了某種光怪陸離的夢境。
直到姜以寧出聲提醒，路行川才想起要按結束鍵。
一直保持不動的手腕已經有些僵硬，姜以寧看到他無意識活動腕骨的動作，忙從他手裡接回手機，露出歉意的神情：“抱歉，本來只打算彈一小段的，結果一彈起來就忘記了時間……辛苦你了。”
路行川回過神來，立刻搖頭：“沒有辛苦。”
“不用買票就能聽到音樂會現場，是我佔大便宜了才對。”
他笑起來，語氣認真又篤定。
姜以寧也笑，儲存好那個影片，站起身來，望向路行川的目光柔和深邃：“謝謝你幫我錄影片，也謝謝你聽我彈琴。”
“明天是週一，你還要回學校上課吧？”
提到週一和上課，彎著眼睛笑得燦爛的年輕人笑容忽的愣住，連身後看不見的尾巴好像也耷拉下來。
姜以寧笑意更深，有一瞬間很想摸一把他的頭：“早點回去休息，晚安。”
“……晚安。”
路行川被姜以寧送到門口，走出去幾步，又突然回頭：“爺爺的晚宴，你會來嗎？”
“我才回到翟家，也沒有認識的人，什麼都不懂……寧哥，你能不能來陪我？”
門前昏黃的燈光照亮年輕人濕漉漉的眼睛，他說著，小心翼翼地補充道：“你什麼都不用做，只要在那裡就好了，我不會讓翟湛英再靠近你的。”
前夫已經是過去式，姜以寧不怕再見到對方，但那種場合他確實也不喜歡，所以更能理解路行川的想法。
他輕輕頷首，許諾道：“只要你邀請我，我一定會來。”
“那我們說好了。”路行川再次揚唇笑起來，朝他揮一揮手：“再見！”
“再見。”
這一次說再見，是真的會再見。
姜以寧唇邊帶著淺淡的笑意，也向路行川揮了揮手，看著他一步幾回頭，一直走到路口拐彎，再也看不見了，才轉身回去，懷著莫名愉快的心情洗漱睡下。
睡覺之前，先把剛才錄的影片編輯後上傳到音浪主頁，看到傳送成功，便關上了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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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震動，特殊的提示音響起，路行川開啟很久沒有看過的音浪app，首頁推送赫然就是姜以寧剛剛發出的影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