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貴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是壓在普通人身上的一座山。
姜以寧此刻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的天真和愚蠢,竟然誤以為能和翟湛英講道理。
對方過去的溫和儒雅不過是偽裝,現在才是露出原本的真面目,傲慢得猙獰醜惡、目中無人。
末了還要故作善良地說:“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只要你跟我回去,不要再提離婚的事,路行川也向我賠禮道歉,我就當是誤會一場。”
翟湛英彷彿大發慈悲,目光幽深地注視著姜以寧:“你和他睡過這件事,我也可以當做沒發生……”
姜以寧已經連辯駁的話都懶得說,只覺得無力又荒唐。
他望著翟湛英的臉,竟比一個月前更加陌生,甚至難以想象,自己就是和這樣一個人在一起了十三年。
他不說話,不反駁,翟湛英便更確定自己的猜想,牙根都咬緊了:“我就知道,我早就說過,誰都會犯錯,你也一樣。”
不一樣的,從一開始,他們就不一樣。
姜以寧悲哀地想。
只是當年的翟湛英還願意在他面前偽裝,讓他誤以為他們曾經心意相通。
可那都是假象,他從未真正瞭解過翟湛英,而翟湛英也從來沒有真正理解過他的內心。
“我不介意,我已經原諒你了。”
翟湛英像是說給姜以寧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心中早已嫉妒痛恨得滴血,面上還故作大方,最後道:“好好想想吧,寧寧,我等你想清楚。”
他按下床頭的傳呼鈴,訓練有素的護士便來到病房,請姜以寧離開,不要打擾病人休息。
姜以寧像丟了魂似的,站在緊閉的病房門口,彷彿什麼也看不見、聽不清。
冷風吹在他臉上,吹得他面孔發僵,流不出的淚水似在眼底凝成了冰,令他眼眶幹澀生疼。
他知道翟湛英說得出就做得到,路行川從小失去父母,在孤兒院長大,那樣努力地學習上進、樂觀生活,以優異的成績考上最好的大學,本應該前途坦蕩,未來一片光明。
只因為他的出現,因為一次見義勇為,因為好心地幫助自己解圍,便平白搭上一輩子的好前程……
姜以寧做不到坐視不理,路行川還那麼年輕,大好的人生才剛剛開始,絕不能因為這種荒誕可笑的理由毀於一旦。
恍惚間,他好像又回到了許多年前,大家都告訴他,只要結婚就好了,什麼都會好起來的,沒有什麼是和翟湛英結婚解決不了的問題。
同樣的聲音在他耳邊不斷地說,只要不離婚就好了,只要順了翟湛英的意,就能救路行川,而他也沒有什麼損失,只是回到原來的生活裡而已。
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莊園、永遠刷不完的信用卡,穿不完的高階定製、用不完的奢侈品,奢華的珠寶,限量的豪車,私人飛機、豪華遊艇,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的宴會,眾星捧月萬眾矚目的人生,多麼惹人豔羨——
可他又想到這一切的另一面,想到城中村狹窄的出租屋,逼仄的廚房裡忙碌的年輕人回過頭來朝他露出的笑容,想到矮小的折疊桌上樸素的一日三餐,小小的奶油蛋糕,遲來的生日願望,地鐵站裡穿堂而過的風和那支玫瑰,他的新學生、他的新工作,新理想……
瑣碎平凡甚至於平庸的日常碎片,卻比那些紙醉金迷的往昔珍貴、真實千倍萬倍。
他所求的,從來不是昂貴的鑽石,只是一點純粹的真心。
為了這顆真心,他願意付出同樣寶貴的代價。
姜以寧在空蕩的走廊裡站了很久很久,久到雙腿都快要麻木。
終於,他向前走了一步,抬手敲響那扇房門。
門開了。
姜以寧走進去,聽見自己的聲音說:
“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