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緊張到了極點,肌肉卝緊緊繃起,甚至連嘴唇都像被膠水黏住,死活撕不下來。
眼前的一切都變得無比清晰、連灰塵被風吹起的幅度,都被寸寸描摹出來,沈鈞的口罩遮住鼻子嘴唇,只露出上半張臉,程子靈甚至能數出睫毛的數量,根根分明遮住眼睛。
“肌肉不錯,”沈鈞慢條斯理戴上手套,拿出消毒後的棉球,“做什麼工作的?”
“瑜......健身教練,”程子靈想說瑜伽,但想想怕沈鈞分不清太多種類,便統一說成健身了,“做了好幾年了。”
“我肩膀不好,”沈鈞活動活動筋骨,左右扭晃幾下,“坐在這時間長了,脖子後面那塊硬的動不了,有什麼辦法緩解嗎?”
“可以做做肩頸理療,”程子靈道,“不嚴重的話,保持一週一次就可以,理療之後再按摩放鬆肌肉,會比現在緩解很多。”
不知道為什麼,聊到自己的工作相關,程子靈奇跡般放鬆下來,他們有一搭沒一搭閑聊幾句,沈鈞再讓他張開嘴時,他不像之前那麼僵硬了。
冰涼的器械探、進口中,在舌尖上描摹幾下,程子林握住診療床邊緣,青筋從手背冒出幾根。
“程先生別緊張,”盧薇薇探出一根管子,放在程子靈舌後,“院長手法非常輕的,他幫七八歲的小孩子治牙,小孩子都不會哭的。”
程子靈想說我不是七八歲的小孩子,他們不會哭我可是會哭的,可這念頭剛升起一點,耳邊響起高壓水槍的聲音,這聲音穿透耳膜,驟然將他拉到了房屋裝修現場,他只覺得自己的脆牙是搖搖欲墜的牆面,那水槍是什麼帶著鑽頭的挖掘機,挖掘機毫不客氣奔著牆面而來,幾下就將他捅、成飛灰。
可是讓他意外的是,那種悶悶的、漲漲的、被水壩擠壓到頂點的疼痛,似乎隨著這大壩開鑿的瞬間,如瀑布般飛流直下,變成波紋般的疼痛,漸漸被控制在可承受範圍之內,額頭後背冒了一天一夜的冷汗消退下來,襯衫變得濕黏黏的,牢牢貼在身上。
他感覺自己活過來了。
盧薇薇拆開一次性毛巾,給程子靈擦幹脖頸上的冷汗:“院長,加點麻卝醉吧。”
沈鈞擰著眉頭,並不答話,只在程子靈牙齒上動作,換掉一個接一個棉球:“滲液太多,之前堵過嗎?”
程子靈心頭一震,小心點頭。
他想起之前回老家去看父親,可能因為急火攻心,這顆牙疼的厲害,他在附近找村醫簡單處理一下,村醫當時不想給他補,只說補不了了,想要給他拔、掉,是在他自己強烈要求之下,才強行給補上了。
後來又疼了幾天,疼痛度還算可以承受,他當時忙著處理家裡的事,一點多餘的心力都沒有,就這麼敷衍著忙過幾天,這顆牙偃旗息鼓不再動彈,只餘一絲絲隱疼,他懷著僥幸心理不再管它,盼望與它相安無事......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直接給他來了一場大的。
他張著嘴無法說話,只是心頭緊張,冷汗覆滿額頭,沈鈞放下手裡的東西,專心致志換棉球,袖口工作服挽到小臂,指骨微微曲起。
“不怕,滲液止住了再試一試,”沈鈞道,“盡量給你保住。”
程子靈原本提著一口氣在胸口,生怕沈鈞罵他,眼下沈鈞平心靜氣說話,彷彿餵了一顆定心丸過來,讓他飄蕩在半空的心髒墜落下來,沉甸甸落回肚子。
沈鈞的手機放在背後的臺子上,明明已經按了靜音,仍然不斷有電話打來,一個接著一個,誓要把電量頂沒,似乎察覺到無人接聽,盧薇薇放在口袋裡的電話振動幾下,她掃過一眼,靠近沈鈞小聲道:“院長,開會的事......”
沈鈞取出小瓶裡最後的棉球,淡淡掃過一眼:“我的關機,你的靜音。”
“哦......哦.......”,盧薇薇欲言又止,給程子靈接好漱口水,探過手臂幫沈鈞關機,“好吧院長,我偷偷和您說哦,要是老院長過來興師問罪,您得幫我們擋著。”
“怕什麼,”沈鈞抬眼,“他還能吃了你們?”
盧薇薇早上剛把院長的口頭禪說給前臺,這會院長又原封不動還給她了,她吐吐舌頭,埋頭工作不說話了。
程子靈屏氣凝神看著,只覺得沈鈞的眉頭稍稍松開,手上的動作輕柔許多。
沈鈞仔細觀察一會,將棉球瓶放在旁邊,重新拿起手裡高壓水槍似的東西,探、程序子靈口中。
疼痛比之前減輕不少,只是時不時抽.搐一下,程子靈總是忍不住想抓點什麼,摸來摸去抓卝住沈鈞的衣擺,悄悄攥卝住一角,他怕影響到沈鈞的操作,不敢出聲提醒,只敢在疼痛厲害時握緊拳頭。不知是不是錯覺,他每次發力,都能感覺到沈鈞手上的力度變輕一點,留給他喘.息幾秒的時間,就這麼停停做做、做做停停,分秒彷彿在無限延長,就在程子靈張嘴張到下顎僵硬,再也控制不住舌頭的時候,那個高壓水槍似的東西停住了,沈鈞靠近過來,仔細觀察他的牙齒。
程子靈瞪大眼睛,不自覺跟著沈鈞的動作,生怕他丟出一張斬立決,給這顆牙判了死刑。
盧薇薇拔、出細管,跟著屏氣凝神:“封藥嗎院長?”
彷彿一個世紀過後,沈鈞點了點頭。
盧薇薇長長舒了口氣,眼睛彎成了月牙:“保住了程先生!不用拔了,院長真厲害!”
這話語如同仙樂,給緊繃的情緒戳出孔洞,背後的冷汗瞬間收了,涼冰冰的手腳恢複熱度,還未等他說出什麼,沈鈞拿來一隻鏡子,抬手指指天花板,讓他看頭頂上的顯示屏:“這顆後期需要做全瓷牙冠,想要做哪個價位的?一顆五萬起步,除基本治療外,你差不多要做四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