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中位於乾陽市西郊,往西北方向走出去兩三公里,就到了城鄉結合部。
後世這一帶變成了鬧市區,一個個城中村相繼拆遷,開個寶馬五系出門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
現在這裡剛剛划進城區,幾個村子都窮得叮噹響,大片的農田之間散落著幾座工廠工地,新修的馬路上老牛在悠閒散步,農閒的老漢揹著手跟在後面,不時叉起一坨牛糞馬糞扔進揹筐。
孫迎春一早起來,就在叮叮噹噹的忙活。
他的名字聽起來像個女人,其實卻是一個黑不溜秋的小夥子,體格矮墩結實,面板粗糙有著很深的抬頭紋,外表比實際年齡大了好幾歲。
他把蜂窩煤爐子、風箱、鏊子和盆盆罐罐都搬上架子車,再加上一袋白麵,一袋玉米麵,一小盆雞蛋,組合成一個簡陋的操作檯,煤爐子生火點著,再壓一塊煤,風門關緊封上火,幾個小時都不會滅。
孫迎春的老媽走了過來,手裡捏著一個粗布包袱,裡面包著幾個雜麵窩頭。
“二娃,別去了,這生意太辛苦,在家尋點別的事做。”
推著架子車去城裡做蛋卷,來回全靠兩條腿,一天天早出晚歸的卻賺不到幾個錢,村裡人都笑話大隊書記孫棟樑把兒子送到城裡上學,結果讀書讀傻了,做夢想當萬元戶哩。
“你讓他去!男娃不要怕吃苦,你看咱們隊裡那些二流子,都是閒出來的毛病。”孫迎春的老爸孫棟樑蹲在窗戶下面吭哧吭哧的刷牙,掉漆的搪瓷牙缸上印著幾個紅字——獻給最可愛的人。
“媽,我走了。”孫迎春憨憨一笑,接過乾糧包袱,推車出門。
街邊的屋簷下,幾個閒漢一大早就支起了麻將攤子,幾分錢的小麻將打得不亦樂乎。
見到孫迎春推著架子車的吃力模樣,幾個閒漢露出開心的笑容,有一種地主老財看長工幹活的優越感。
“春娃,又去城裡上班啊?”
“閒著也是閒著,轉轉去。”
孫迎春又是憨憨一笑,彷彿沒聽懂他們的調侃,推車走向村口的大路。
幾個閒漢感覺不爽,你一句我一句的吐槽。
“這娃就是個瓜批!”
“對!咱們都是農民,農閒就是老天爺給農民放假,沒事瞎球轉個啥?”
“這娃心沉,想發財呢,可惜賣蛋卷一天累死累活的,還不如打牌來錢快,昨天一晌我就贏了7毛錢。”
“就是,打牌才能勤勞致富,趕緊開始……”
孫棟樑是大隊書記,在村裡頗有威信,幾個閒漢把聲音壓得很低,不敢太過放肆,但是孫迎春遠遠聽到他們的笑聲,就知道這幫傢伙在背後埋汰自己。
“笑吧,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孫迎春去年暑假從十七中畢業,和曲軍、金雲亮、王千鈞都是同班同學,肚子裡也有幾兩墨水。
因為他是農村戶口,無法參加城裡的招工考試,只能回家當農民,但他已經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總是不甘現狀的各種折騰。
迎面突然衝來一輛加重的二八大槓腳踏車,車上蹲著一條鐵塔般的黑大漢,吱的一聲急剎車,停在孫迎春面前。
“老春,真的是你!我呀,王千鈞。”
“鐵柱?你怎麼來了?”
“廢話,我跑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當然是找你,其實也不是找你,是找你爸幫個忙……”
……
全國每一所中學的每個班裡,都有幾個內向木訥的女生,十七中回爐班1班也不例外。
薛梅就是回爐班1班最內向的那個女生,除非迫不得已,很少和同學說話。
她的學習成績中不溜,家庭條件中不溜,身高中不溜,相貌中不溜,眼鏡度數也中不溜,只是因為從小兇大,小學五年級就比班主任老師還壯觀,所以特別自卑,總是覺得別人在笑話她。
“好累啊。”
早讀結束後,薛梅塌下肩膀,把一對沉重的負擔靠在課桌上,頓時輕鬆了許多,冬天衣服穿得厚,她的座位又靠著牆邊,只要沒人走到跟前,就不會發現她在做羞羞的事情。
手裡的圓珠筆隨意轉動,作業本上不經意間勾勒出一個婀娜的倩影,大眼睛高鼻樑,彎彎曲曲的長頭髮,纖細的腰肢,蓬鬆的短裙,胸前只有一絲柔和的起伏。
女生的心裡都住著一個美少女,彌補自己所有的缺點,無限趨近心目中的完美形象。
“薛梅,畫畫呢?”斜後方突然傳來一個男生的聲音。
薛梅猛然彈起身子,有點生氣的回頭看去。
曲軍對她的小小怨念一無所知,露出八顆牙齒的誠懇笑容:“聽王千鈞說你畫畫特別好,還會寫美術字,能不能請你幫忙畫幾份海報,不會讓你白辛苦,有勞務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