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文如涓流,起初只是空氣的震動,隨後殿堂中的光芒像被什麼抽走了似的,四壁上的神像都黯淡下來,彷彿不願看見這場褻瀆之舉。
肉身的界限在秘術的作用下變得脆弱如紙,主神原本殘破的靈體開始顫動、剝離。他的意識像濃煙般蜿蜒而出,在祭壇上空扭曲聚合,繼而緩緩滲入塞繆爾體內。
對方年輕、強健,血肉間還殘存著反抗的回響。但主神那穿透世間永珍的意志卻如同荊棘根須,深入靈魂最深處,步步為營地紮穩、定奪、侵蝕。
他聽見某處斷裂的聲音。
那是舊殼在崩解,也是“新生”在逼近。
終於在一個瞬間,整個神殿安靜下來。
塞繆爾的睫毛輕顫,那雙原本帶著銳利與機巧的眼終於重新睜開,只不過其中的光不再屬於他。
主神低頭望著自己的新手掌——指節修長,骨骼勻稱,帶著他陌生又渴望的年輕熱度。他動了動手指,又摸上了自己的臉。
“……很好,”,他用塞繆爾的聲音笑出聲來,笑容中盡是縱情與滿意。
——一切都太過順利了。
就像一場蓄謀已久的美夢。
————
在神殿幾天的沉寂後,那日清晨,陰雲未散,從大開著的神殿之中走出的卻是一位令所有天使都始料不及的人物:塞繆爾。
他的步伐沉穩,神情平靜,穿著象徵主神身份的銀白袍服,赤足踩在象牙神階上。風從他背後吹過,掀起了他寬松的衣角,彷彿攜帶著某種不詳與權威並存的氣息,攪亂了下方所有天使的心緒。
天使們議論紛紛,討論著其中發生的一場奪權的大戲。
“塞繆爾”絲毫沒有讓他們失望,他在第一時間宣佈了上一任主神耶諾佳諦的死訊,然後召開了屬於自己的即位儀式。
一石激起千層浪,一些傳統派的天使立刻提出質疑,表示不認可已經成為了墮天使的塞繆爾的主神地位。
群情激憤之際,被趕下臺的上一任守護天使彌羅汀站了出來,面色冰冷地掃視四周,語氣激烈地斥責道:“誰敢說他不配?你們是在質疑第六重天對惡魔戰役的勝利者?是在質疑他拼死為天國守下最後疆域的忠誠?塞繆爾殿下心向天國,遠比某些只知茍活的老屍體更有資格坐在那個位置上。”
在這樣的紛紜議論中,“塞繆爾”的登基儀式依舊如期舉行。
神座下金石鋪地,長階盡頭,祭司們為他行淨身之禮,聖水濯體,捧來象徵至高神權的權杖與神印;集聚於天頂神殿的祝禮天使們在上方秩序井然地往來穿梭,奏響的號角與贊歌在殿頂回蕩。
加赫白站在人群中,貪婪地望著神座上言笑晏晏的塞繆爾。他知道塞繆爾的打算,在殺掉主神之後他也沒有取而代之的意願,所以今天的主神塞繆爾,是唯此一次的景觀。
即位儀式後的第一天,主神便以塞繆爾的身份對全境發布諭令,勒令所有惡魔立刻撤出天國疆土,他那本就帶有命令感的聲線被更深的神意籠罩,帶來了不容置疑的壓迫感;第二天,他雷厲風行地組織天使軍團吹響了反攻的號角。
其實以主神的力量也能輕而易舉消滅掉進犯天國的惡魔,但是正如主神的憂慮,那會引起進一步的質疑,最終引發到有關他是否配作天使們全職全能的神父。
但是用塞繆爾的身份做這些就沒有問題了,因為塞繆爾無論是在天使一方還是惡魔一邊都有著他的立場——只能說塞繆爾不愧是他的好兒子——所以塞繆爾殺掉惡魔合理,網開一面也合理。
用不著什麼天使軍團,站在第六重天邊緣,主神用著這具陌生卻又熟悉的軀體結印,輕松地用出了對城級別的高階禁咒,一舉便將還敢逗留在天國的惡魔化為了齏粉。
他輕輕轉動著手指,感受著澎湃的力量在體內流動,滿意地笑了。
數萬只惡魔在這個高階魔法之下灰飛煙滅,其中包括沒來得及撤離第四重天的墮天使納西弟。
納西弟在撤退中途發現了一個與家人朋友失散的女孩,大概剛結束天使幼年期的年紀,是一個很可愛的二翼天使。
女孩請求納西弟把她送到天使臨時修葺的保護屋。
納西弟,一隻絕對算不上善良、也絕對稱不上純良的墮天使,在看到小女孩眨著天藍色的雙眼朝他一邊哭泣著一邊擠出一個笑容的時候,短暫的成為了一個好人,一個重新相信愛情的好人。
他提出直接帶小女孩離開第四重天,因為在當前動蕩的局勢下,哪怕保護屋也是不安全的,但是小女孩拒絕了,堅持要去保護屋與家人會合。
納西弟在擔憂之下把命運女神驚奇送他的幸運手串送給了女孩,然後在十分鐘後被埋伏在保護屋的小女孩的父親殺掉了——說殺掉並不合適,因為小女孩的父親只是一隻弱小的二翼天使,力量不足以殺掉納西弟。
但是納西弟短暫地昏迷在了第四重天與部下失去了聯絡,然後在主神的魔法下化成了破碎的光點。
加赫白一語成讖,納西弟現在留在世界上的只剩下一隻翅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