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可以不愛的。他和格子只是魔法學院的前後桌,緣分說深很深、說淺也淺,畢業後各奔東西,他很快就會忘記格子,像忘記兒時某個夏天午後的一場風。他有天賦有能力,一定不會缺乏願意向他投懷送抱的女天使。
然而他殘廢了,沒有了大展拳腳的機會,甚至連簡單而低薪的工作也無法做——因為那樣有引發對於他翅膀折斷討論的隱患,畢竟兇手可是主神的“愛子”。
所以他只知道一個格子,所以他不由自主地要愛上格子。哪怕格子也偏心著那個傷害了自己的兇手。
他一直有關注著加赫白的狀況,真可笑啊,那個陰狠的魅魔崽子竟然改頭換面成了神之子,聖潔光明的代名詞……那些愛戴加赫白的人,他們知道自己拜服的是個什麼東西嗎?
從始至終,他連一個來自加赫白的道歉都沒有收到過……或許道歉與否也不重要了,他只是想問問加赫白,當時到底為什麼要害自己,自己犯了哪一樣需要被懲罰至此的錯誤嗎?
維託看到門口的薩維裡,下意識地想站起來,但是兩條腿不聽從他的調遣,稍微一用力就抽筋般地發抖,於是他索性就直接坐穩了,他有他的驕傲,不允許他在這個大概算作情敵的男人面前兩股戰戰。
薩維裡的腳步聲並不急躁,但帶有一點不加掩飾的冒犯意味。邊打量著院子裡的葡萄架和院子角落的用紅磚壘起來的不知什麼動物的窩邊踱步到維託面前,他嘴角輕輕一挑:“活得很悠哉嘛,”,他看著維託,若有所思地摸起下巴,“果然人不工作就不會變老的嗎,你和那時候沒什麼變化呢。”
維託確實沒見長,眉型下巴還是少年時的樣子,只是眼睛黑沉了許多。
坐在葡萄藤下的藤椅裡,他在斑駁的陽光中朝薩維裡一點頭,語氣不冷不熱:“多謝誇獎,薩維裡殿下也不要太忙了才好。”
薩維裡把左手插進褲袋,站得鬆散,好像故意想把影子投在維託面前,他抬起右手撥弄著用竹竿紮起的架子:“是格子弄的吧?”
“你既然來了,不會猜不到,”,維託回得毫不客氣,語氣仍算平靜。
“我只是想格子的手笨,要是我的話肯定不會讓她動手,”,薩維裡眯起眼睛笑了笑。
維託轉過臉,只是盯著葡萄藤綠意盈盈中的一抹嫩黃,那隻黃鸝鳥也察覺到了什麼,安靜了下來,只剩風吹過藤葉的細響。
“那真是對不住了,勞累了薩維裡殿下你的寶貝格子,”,維託輕聲開口,皺了一下眉,“我無意追究薩維裡殿下你作為墮天使是怎麼來到聖浮裡亞的,但是我不太想看見你,如果你沒有其他的事情的話可以出去了嗎?”
薩維裡眯起眼睛,看維託的眼睛,漆黑而清澈的眼睛,黑白分明,還是沒有經受過汙染的少年人的眼眸,其中的倔強也好、怨憤也罷,什麼都清清楚楚地寫在了眼睛裡,一點都不藏。
“你真的甘心嗎?”
薩維裡的聲音低成了囈語,帶上了一抹若有若無的蠱惑意味:“憑什麼犯錯的人活得風生水起,而受害者的你卻要日日煎熬在痛苦之中呢?是主神和加赫白對不起你,你有權利讓他們付出代價。”
維託抬眼望著他,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但是捏著扶手的手指卻不受控制地用了力氣:“主神會負責我的生活,而我不再追究加赫白的責任,這是早就說好的事情,不需要薩維裡殿下再費心了。”
薩維裡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忽然“嗤”地笑了聲。
狠狠一拍扶手,維託咬緊了牙關,腮邊鼓出一塊硬繃繃的肌肉:他不需要別人來可憐他,更不需要誰來宣告他的失敗。
“來人!”他想叫護衛把薩維裡趕出去,然而薩維裡戴著半掌手套的冰涼手指飽含威脅地摁在了他的頸側。
“你要是叫人可就麻煩了啊,”,薩維裡捏出一副軟綿綿的聲線,在聽到維託冷硬的質問“你要殺了我嗎”時堪稱可憐巴巴地半蹲了下去,“怎麼會呢。”
兩人的視線終於齊平了,維託毫不在乎地一笑:“你殺了我也沒關系。”
“哦?連死也不怕嗎,”,薩維裡歪著頭看他,“那為什麼不敢讓主神給你個說法呢。”
他忽然傾身,維託驚得向後躲閃了一下,不過薩維裡的話語還是清晰地傳到了他的耳中:“事實上,如果格子願意的話,我可以主動退出。”
“別這樣看著我嘛,”,薩維裡笑起來,“格子她不接受墮天使,不然她為什麼到今天還在伊甸園做著淨化天使的工作呢,早點跟我去魔界多好。”
不為所動地看著對方,維託冷冰冰的:“想在我這裡發瘋的話也適可而止比較好,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瘋話嗎?”
“相不相信的都由你,我也沒期待你立刻和格子在一起的那種事情哦……只是,”,薩維裡翻出一個折過的信封交給維託,“我希望你幫我個忙,也幫你自己。”
……
薩維裡透過別沿臺踏上第三重天的土地,在惡魔的注目禮下向前邁了步,他忽然覺得自己身輕如燕,腳下彷彿裝了彈簧般,隨著他關節的活動一步一彈。
今天,格子就會來到他的身邊,同時來到的大概還有維託的死訊,以“協助反叛”的罪名被處決——誰能抵抗得住慾望天使的蠱惑呢,一隻殘廢又心智不全的天使更是沒說法的。
“啊——”他呼吸著新鮮的空氣,視野遼闊到了無邊無際的地步,而著無邊無際之中,遍地都是他的軍隊,他的力量。
春風得意到了這個地步,薩維裡忍不住地又要發瘋了。
在由墮天使組成的心腹部隊中大步穿行著,他張開了雙臂,漆黑的衣衫在手臂上垂下來,像一隻大型的蝙蝠,他和兩邊站立的威風凜凜的墮天使衛隊接掌而笑。
“格子格子格子——”口中戰慄著發出了含混的音符,在隊伍的最前方,他看到了塞繆爾和加赫白,事到如今,他看加赫白也能看的入眼了。
因為興奮,眼上的十字刀疤開始發亮,他不太在乎,依然笑得誇張,嘴角上翹,像個扮演小醜的魔術師。
一步踏出去,手腕上的鏈子忽然斷裂了,各式各樣的珠子滾落了一地。
沒人在乎一串手鏈的存亡,墮天使們的歡呼聲沸反盈天,而在一波又一波的吵鬧中,薩維裡深深低下頭去睜大眼睛望著四散滾動的珠子,嘴角還存留著那個笑容。